第5章
鬼谷断语俱从理出。余偶适城市庙中有测字,生在庙西厢房,椅桌踞坐,俨若长者。环立多人,亹亹听言,皆诸生辈。
一人问婚成否,随拈一渐字,测者断曰成。因取笔书板道,左边为水,右边为刀,以刀斫水,岂能断乎?又将斤加断为断字,车加辵为连字,曰藕断丝连。复将斤加辵作近字,曰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后婚果成。
且未究其成不成,但究其理之明不明,则有合放鬼谷所断。至於"遇羊而荣,遇马而瘁",常人所不能及,而亦不能强说。
孙、庞两人皆以花占休咎,花亦不同,时亦不同,断亦不同,取花亦不同,心术亦不同。
庞涓费心寻毅多时,止觅一草花,又不慎取,而孟浪连根拔起。又思质弱而弃,转辗寻觅,仍取所弃之花,不即呈献,阴纳于袖。直待先生说出,始为享奉。
其心之猾诈无常,欺君罔上,妒贤妨能,妄自尊大,忌刻苟毒,早已定论。所谓诚于中,形于外,要知未来,先察已往。而孙子亦使取花占之,坦然就先生几案,取瓶菊呈上,即复归瓶,同一取花,一暴躁,一静逸,宛然想见二人心术。
圯上老人授书也,折张子房少年刚暴之气,故令取履纳履。鬼谷先生欲授书于孙膑,同一少年而气享有异,早知孙膑之为人。故直设驱鼠以愚众子弟,即出兵秘十三篇以授之,并告其所自来。
是其师生莫逆处。又非比庞涓、苏秦、张仪等同一师弟也。
孙膑送庞涓下山,时涓许以他日富贵,必相援引。
而膑以此言,果真实否激之,似膑素知涓言语不足凭信,故有此问。及膑既至魏国任,涓掇拾是非,酿成大祸,险至杀身。虽曰明枪易躲,隐恶难备,亦腹粗心,坦率未检。
处其席中,探取兵法来源。有曰愚弟昔日亦蒙先生传授,遗忘等语。膑独不记先生向日授书时言涓非佳士,岂可轻付等语?纵信庞涓重誓,遂不省昔日师告之言乎?观于此者,斯知言顾行,行顾言,不独施诸己,亦须及人。
孙膑非但忠直可嘉,即记性亦大为难遇。以十三篇兵秘加以注释等字,其书已成部矣,非经年累月莫可议其短长,况三日乎?以洁白之质得良师善教,素以为絇自是其色,迥异倍常。
颜子云:"无伐善,无施劳。
"庞涓初见惠王,便用虚夸,无一实语,只有甘当伏罪为可采。犹今之无用官员,只贪财货娱快目前,不计身后。偶为良言相告,利害切身,辄言做此脑袋不着,正是庞涓一流人。
墨翟之识人,亦可谓贤矣。其荐贤奖才亦可谓当矣。拔友之难,成友之志,而师弟不居其功,可谓廉矣。
其行事隐现莫测,徒费跋涉,不畏繁劳,举贤荐能,毫无利欲,可谓义矣。然而难免圣人之责,亦为之大道不明故也。
庞涓无义,已不待言。
然其寄孙膑书,未及问安先生者,或偶出于意,略亦未可知。尚责伊刻薄忘本小人,今观为子弟者,于先生处多所狡诈,及自立家,则又傲慢跋扈,不足与校,岂非庞涓之罪人乎?
庞涓嫉妒孙膑处,与东吴周瑜无二。但孙子与武侯品行虽同;居正而才志迥异。
孙子太忠处,在乎信义全交。武侯太忠处,在乎尽力托孤。尽力托孤,甘受呕血,全交信义而受刖足,呕血死忠名存竹帛。
则足远利身列帝乡,盖孙子忠直,已输武侯智识数分,武侯名利,已输孙子归真数分。一死为忠,一辞为仙,二人可为两得其当。
周瑜欲害武侯,而竟死于武侯之计。
庞涓欲害孙子,而竟死于孙子之箭。然周瑜当日非妒武侯之才,乃因有一汉昭烈在故也。若庞涓则竟可荐孙子居于己上,也不为过。
如此忠直人,岂测其负心乎!自知才学不及,即使果然探得十三篇兵秘到手,又结果害了他性命。如鬼谷所云"善用之为天下利,不善用之为天下害","吾知其亦必不善终。"何则凡嫉能妒才之人,再不使于一事。
如赌钱人钱尽为戒,若偶为得钞,甘忍冻饿而必输于场中为休。犹此看来,庞涓之才学不及周瑜,其残酷忌刻又不如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