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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古人论书以势为先。中郎曰"九势",卫恒曰"书势",羲之曰"笔势".盖书,形学也。有形则有势,兵家重形势,拳法亦重扑势,义固相同。
得势便则已操胜算。右军《笔势论》曰:"一正脚手,二得形势,三加遒润,四兼拗拔。"张怀瓘曰:"作书必先识势,则务迟涩。
迟涩分矣,求无拘系。拘系亡矣,求诸变态。变态之旨,在乎奋斫。
奋斫之理,资于异状。异状之变,无溺荒僻。荒僻去矣,务于神采。
"善乎轮扁之言曰:"得于心而应于手。"庖丁之言曰:"以神遇不以目视,官虽止而神自行。"新理异态,变出无穷。
如是则血浓骨老,筋藏肉莹。譬道士服炼既成,神采王长,迥绝常人也。
新理异态,古人所贵。
逸少曰:"作一字须数种意。"故先贵存想,驰思造化古今之故,寓情深郁豪放之间,象物于飞潜动植流峙之奇,以涩一通八法之则,以阴阳备四时之气,新理异态,自然佚出。少温自谓于天地山川,日月星辰,云露草木,文物衣冠,皆有所得,虽文士夸妄之语,然写《黄庭》则神游缥缈,书《告誓》则情志沈郁,能移人情,乃为书之至极。
佛法言声、色、触、法、受、想、行、识,以想、触为大,书虽小技,其精者亦通于道焉。
侧之必收,勒之必涩,啄之必沈,努之必战,此千古书家之公论,诸家所必同者也。然诸家于八法体势各异,但熟玩诸碑可得之。

行笔之间,亦无异法,在乎熟之而已。唐太宗曰:"缓则滞而无筋,急则病而无骨,横毫侧管,则钝慢而多肉,竖笔直锋,则干枯而露骨。及其悟也,思与神合,同乎自然。
"吾谓书法亦犹佛法,始于戒律,精于定慧,证于心源,妙于了悟,至其极也,亦非口手可传焉。
古人言行草笔法有极详明者。陈绎曾曰:"字一寸,蹲七厘,提五厘,捺九厘,尽一分,清劲者减三。
初学提活,蹲轻则肉圆,老成提紧,蹲重则肉<走历><走利>."然此只就常法言之,令学者有下手处,然如《始平公》等碑,岂可复泥此邪?唐后人作书,只能用轻笔,不能用肥笔。山谷谓瘦硬易作,肥劲难得。东坡谓李国主不为瘦硬,便不成书,益以见魏人笔力之不可及也。

夫学书犹学射也。射者,内志正,外体直,持弓注矢,引满而后发,无远无近,无左无右,期中的焉。弓不欲强,强则爆,不欲弱,弱则弛。
夫书者,正体,执笔,选毫,调墨,使之浓淡得,刚柔中,亦奚以异?古者以射选士,今以书,亦何选哉?
夫书道犹兵也。心意者将军也,腕指者偏裨也,锋者先锋也,副毫者众队也,纸墨者器械也。古之书论犹古兵法也,古碑犹古阵图也,执笔者束伍也,运笔者调卒也,选毫者选锋也。
将军不熟于古兵法阵图,则无以为将军。遍裨不习熟将军之意旨,而致之士卒,不能束伍,或束伍不严,则无以为遍裨。毫不受令,则为骄兵。
受令而众队不齐心,则为遍师,为散勇。将卒至矣,器械不精良,或精良而不善用,亦无以杀敌致果,有一于此,皆可致败。名将练兵,岂可使有懈可击哉!若夫百练之师,熟于古兵法,加以神明变化,武穆曰"运用之妙,则在一心",此又存乎其人矣。

墨之为器械也,譬之今日,其犹炮乎?用何钢质,受药多少,皆有分度,犹墨之浓淡稠稀也。墨太溃则散,太爆则枯。东坡论墨,谓如小儿眼睛,每起必研墨一斗,供一日之用。
盖古人用墨必浓厚,观《晖福寺》《温泉额》《定国寺》,丰厚无比。所以能致此者,万毫齐力,而用墨浆浓色深,故能黝然作深碧色也。
笔墨之交亦有道,笔之着墨三分,不得深浸至毫,弱无力也。
干研墨则湿点笔,湿研墨则干点笔,太浓则肉滞,太淡则肉薄,然与其淡也宁浓,有力运之不能滞也。
纸法,古人寡论之,然亦须令与笔墨有相宜之性,始可为书。若纸刚则用柔笔,纸柔则用刚笔,两刚如以锥画石,两柔如以泥洗泥,既不圆畅,神格亡矣。
今人必以羊毫矜能于蜡纸,是必欲制梃以挞秦楚也,岂见其利乎?
昔人谓"学者当用恶笔,令后不择笔",虽则云然,而器械不精,亦不能善其事。故伯喈非流纨体素,不妄下笔。若子邑之纸,研染辉光,伸将之墨,一点如漆。
若令思挫于弱毫,数屈于陋墨,言之使人於邑,侍中之叹,岂为谬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