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跑出六扇窗后,她去了姑苏官衙,正确一点来说,她是躲到姑苏官衙了,她向南宫戟寻求帮助。南宫戟肯定把她的底都给摸清了,但出于他的利益,目前,他绝对不会把她交出,这一点,她还是相当清楚。她跑到姑苏官衙的时候,衙差把她拦了下来,问她是谁。
“我是六扇窗的清越,有急事找你们的南宫将军,麻烦通报一下。”清越一边喘着气,一边说,并且她还时不时回头看看武丞有没有跟着她。
“六扇窗的清越姑娘?这大晚上的,你有什么急事找我们南宫将军?”衙差听到她自报是六扇窗清越,自然是不怀好意地看着她,言语中,还带着几分暗讽。对啊,大晚上的,她一女儿家,并且还是一名戏子,即使冠上六扇窗的名号,戏子到底还是戏子,注定是被大家轻贱的。
“你们是报,还是不报?我清越只要你们一句话!”清越毕竟是清越,爱极了她的尊严。其实也不怪她,原本一个身份显赫的官家大小姐,自小倍受他人的捧爱,后来又嫁与身份显赫的大家,身份更是尊贵,如果她能忍,当初她也不会因为一个侧室名号就弃一切于不顾,受这么些委屈而活下来。大概清越也清楚,此时此刻的她,除了她一直为之骄傲的以及仅剩的尊严外,她真的一无所有了。如果这样下去,她就真的可能抱着她的尊严老死了。
“发生什么事?”清越随声看过去,是一位颇具儒风的男子,容貌出众,即使站在南宫戟旁边,也不失他的光芒。清越打量着他,觉得,他应该能够帮自己。
“岚影先生,这位女子自称是六扇窗的清越姑娘,有急事求见南宫将军。”衙差回报。
清越。岚影脑海里翻滚着他的记忆,想起了那天他跟南宫戟去六扇窗看戏,他看上了一位唱戏的女子,好像就叫清越来着,他还记得,当时她唱的是《牡丹亭》。
“清越姑娘,戟他现在还在为芙蓉节的案件烦恼,恐怕现在不方便接见你。”岚影刚刚把他新发现的线索告诉了南宫戟,估计这回他还在烦恼着。他仔细研究过从武灵身上取出来的银针,发现银针的根部有一条很细,但是很深的痕迹,他和南宫戟猜测,凶手是将银针放在一根线或弦上,银针再借助它的推力继而射向死者,如此,他便可以避开众人的耳目了。南宫戟和他都很赞同这个推论,但是,这样一来,凶手就更能找了。之前他们怀疑是武功高强之人,这样排查起来还比较好找,但是,如果他们的推论是正确的,那么,凶手就可能不仅仅是那些武功高强的人,甚至可能是普通人。
“如果我跟你说,我有办法帮南宫将军找出杀人凶手呢?”笃定地看着岚影。她自然知道武灵是怎样死的,她也知道凶手是谁,她也知道,把这一切说出来的后果会是如何,但是,她那样的后果,她能承受得起,而要她被武丞捉回去,那后果,她绝对受不了。
南宫戟在官衙的书房接见了清越,人是岚影带进来的,岚影说,清越知道凶手是谁。不知道为什么,南宫戟从清越的表情和不安察觉到,这个凶手不简单,也许那个人,就是他心里面一直猜测的那一位。南宫戟让岚影退了出去,书房里,只有他和清越。
当晚月色朦胧,并且还带点夜色微凉,南宫戟坐在酸枝椅子上,等着清越告诉他答案。书房里,烛光很弱,与今晚的夜色正好想对应,似乎连上天都安排好,今晚注定是个揭开秘密的日子。
“说吧。”清越忽然觉得,南宫戟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很沉重,而她此时又何尝不是。清越深呼吸一口气,理了理她的思绪,然后故作镇定地说:“武灵的死,你想要查明真相,我能明白。但是,那你也应该明白,武丞到姑苏来了,我的身份,你是知道的,如果我把这么重要的真相告诉你,你能为我做什么?”
南宫戟顿了好久,久到清越发慌了,如果他不答应的话,那么她就真的只有被捉回去的命运了。终于,南宫戟笑了,然后说:“清越,我当初能把你的老底给揭出来,自然就能保你周全,你顾虑的,我自然都考虑到了。这笔交易,你不会亏的。”
清越心里清楚,南宫戟当初拿她的身份来威胁她,无非是想从她这里下手。如今,璆鸣对她不义,为了他的目的,招惹了武丞,并且事先没有知会她,让她避开他,分明,他是在利用她,把武丞身后的大鱼也引到姑苏来。
“是安娘。”
不是璆鸣,而是安娘。南宫戟对于这个答案,似乎并不相信,而且还充满疑惑。安娘,她跟武灵有何过节?她杀死武灵,能获得什么好处?她的动机是什么?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清越?!”南宫戟的语气带着怒,觉得自己被她耍了。
“没有。你应该知道,武灵致命伤,是刺中他心脏的银针,你有发现,银针的后部有一条很细但很深的痕不?你知道银针是怎么射向武灵的吗?银针当时就藏在安娘的琴弦里,只要她触碰到那根弦,银针就像离弦的箭,杀人于无形。何况那晚璆鸣的大风筝如此吸引人,把大家的目光都引到风筝上,自然也不会注意到人群中的事,更方便了安娘下手。”
“她为什么要杀死武丞?动机是什么?”南宫戟紧追不舍地问她这个问题。
这一次,换清越停了许久了。然后莫测高深地笑着说:“南宫戟,你能摸清我的底,你为什么不能摸清安娘的底?你知道我是不甘从正妻降为侧室逃了出来,那你知道安娘她的过去吗?查不到吧,当然啦,安娘的过去,都被璆鸣毁了。当你把安娘的底摸得像我的底那么清的时候,她杀死武灵的理由,就十分充分了。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的是,武灵死的时候,他身上带着的,是西菁在姑苏边境的军事地图和军队分布图。而这些在他死后全都不见了。”
南宫戟最终对于她的模糊不清的答案很是不满,但是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武丞阻止他继续调查下去了,因为他怕自己找到武灵死后丢失的军事地图和军队分布图。南宫戟最后还是信守承诺,把她安排在姑苏官衙住下来,但是清越拒绝他的安排。
“南宫将军,是不是忘了,在这个姑苏官衙里,有你那个是西菁公主身份的南宫夫人存在。你把我安排在这里,怎能算是把我所顾虑的,考虑到了。”
是晚,南宫戟让岚影带她出城去了。南宫戟让岚影带她去的地方,叫薇苑的,在以前的南王朝都城,薇苑,是南宫岳为他建的地方,里面种满了南宫岳最爱的荼蘼花。
山中的清晨显得有点清凉,特别颜惑儿靠着石壁,水从石隙中透出,浸透她的后背,所以,她也很早就醒了。昨天她跑回来,把采摘好的艾叶嚼碎敷在东方亓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上,血是止住了。后来,她又灌了他喝盐水,高烧是退下来了。
颜惑儿打算趁天亮赶紧出去看看有没有可采摘的草药,毕竟昨晚采的那些实在是不能治好东方亓。她正打算出去的时候,东方亓就醒来了。
他一睁开眼,就看到颜惑儿那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在颜惑儿死后的三年里,他又回到十多年前,没有颜惑儿这个人存在的状态,也学着让自己慢慢走出对颜惑儿依恋的状态,所以,他把感情寄托在东方徵的身上。可每每当他看到徵儿的时候,他又会想,如果时光倒回到他十二岁那年,如果秦武没有灭朝,如果颜惑儿只是个普通女子,嫁给了自己,那么他和颜惑儿生活得应该很幸福,他们会有自己的家,会有自己的孩子,像徵儿一样的孩子,然后,他们像所有平凡夫妻一样,平凡老去。只是,所有的这些都是假设,他的美梦,也只能停止在十二岁那年,在颜家的梧桐树下,和一个叫颜惑儿的女子初见的那时。
“惑儿。”东方亓的声音有点嘶哑,大概是高烧过后,喉咙干的原因。
颜惑儿没有预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醒来,她也忘了把自己的脸给挡住,她也忘了,不应该转过身回应东方亓的。但是,这些掩饰都是没有用,从东方亓那样奋不顾身救她那刻起,她就应该清楚,东方亓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东方亓想坐起身,却发现自己全身酸痛,尤其是他的腰,然后,他想站起来,但又发现自己的腿根本无法站立。他以为自己伤的太重了,又扶着石壁企图站起来,但他的腿根本就使不上力气来。
颜惑儿察觉到不对劲,马上按住东方亓,让他不要乱动,然后解开用她的面纱包扎的,他腿上的伤口。面纱染红了血,但也凝固了,血是止了,颜惑儿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东方亓的腿,可能断了。
东方亓看到颜惑儿惨白的脸色,再加上他自己的诊断,他大概知道一点情况了。“朕的腿,是断了吗?”
颜惑儿不敢抬头看东方亓,她很怕,很怕面对东方亓。是,他的腿是断了,但是,她怎能告诉那个堂堂东芜国的皇上,这个乱世的皇者,你的腿断了,现在就是一个废人了,你这辈子就只能坐在轮椅上,再也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东方亓了。而这些,都是因为你奋不顾身去救一个叫颜惑儿的人,一个千方百计报复你,让你过得生不如死的女人,东方亓,你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
颜惑儿什么话都说不上来,因为她哽咽了,她的喉咙被气给堵住了,她也来不及张嘴,她的眼泪就先于她的言语出来了,滴落在她的手上,上面还有一条很深的血痕。眼泪是咸的,有盐分的,可为什么那么多眼泪落在她的伤口上,她却丝毫不觉得痛?她有一千杀了他的理由,有一百个恨他的理由个,他的父亲,覆灭了整个秦武,毁了她的家族,而他害死了北雪颜,也杀害了她还没出世的女儿,她恨他,她想杀了他,可是,他都默默忍受着她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却又无怨无悔,连命都不要地爱着她。“东方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连命都不要了,值得吗?为什么?”颜惑儿哭喊着。
为什么。他记得他来到姑苏城的第一晚,他就在酒馆遇到了颜惑儿,那时的她喝得酩酊大醉,神志不清,那时他以为自己过于思念颜惑儿,认错人,又或者人有相似,总之,他就没有想过,颜惑儿还活着,因为他是亲自送她入陵寝的。但是,那晚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惑儿,你怎样在这里。”直到,她像现在哭喊着说,她是为了躲开自己才躲到姑苏来的,她求着让他把孩子还给他。他记得最清楚的是,颜惑儿不断问他:“东方亓,你爱我吗?你真的爱我吗?你要是真的爱我,怎舍得让我这般痛苦啊!”
她知道孩子的事了。原来,他给她的爱,竟然如此让她痛苦,既然如此,他还怎能认回她?他只好眼睁睁看她酒醉大街,看她醉倒在南宫戟的怀里,看她伏在璆鸣的背上,被他背回临江楼。他能做的,只是暗中保护她,一直到昨天,她遇刺。
“因为我爱你。没有什么值不值得。”是的,他爱她,从十二岁爱到她嫁为人妻,再从她诈尸入土到重生,他都爱着那个叫颜惑儿的人。上次他就想告诉她,再上次在她嫁给南宫戟时候他就想告诉她,这辈子,他东方亓只爱一个叫颜惑儿的女人。不管她是否活着还是死去,也不管她是咫尺还是天涯,他爱她,义无反顾,至死不渝。
第44章揭秘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