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奇晚年泥爱其子,莫知其恶最为败德事。若藩臬郡邑、或出巡者,见其暴横,以实来告,士奇反疑之,必以子书曰,某人说汝如此,果然,即改之。子稷得书,反毁其人曰,某人在此如此行事,男以乡里故,挠其所行,以此诬之。士奇自后不信言子之恶者。有阿附誉子之善者,即以为实然而喜之。由是,子之恶不复闻矣。及被害者连奏其不善之状,朝廷犹不忍加之罪,付其状于士奇,乃曰左右之人非良,助之为不善也。而有奏其人命已数十,恶不可言,朝廷不得已,付之法司。时士奇老病,不能起,朝廷尤慰安之,恐致忧。后岁余,士奇终,始论其子于法,斩之。乡人预为祭文,数其恶流,天下传诵。
高庙亦难受谏。翰林编修张姓者,能直言,至不能容,黜为山西蒲州学正。例庆贺撰表,高庙阅之,识其名,见其表词有曰:“天下有道”,又曰:“万寿无疆。”发怒曰:“此老还谤我!”以“疆”、“道”二字疑之。即差人逮来,引见曰:“送法司问汝,更何说?”张曰:“臣有一言就毕就死。陛下有旨,表文不许肚撰,务出经典。臣谓天下有道,乃先圣孔子之格言。臣谓万寿无疆,乃《诗经》臣子祝君之至情。今谓臣诽谤,不过如此。”闻其说,良久曰:“此老还嘴强!”放去,竟不问。左右相谓曰:“数年已来,才见容此一人而已。”
文庙过江之日,初即位,欲诏示天下,问姚广孝举代草者,曰必须方孝孺。召之数次,不来。以势逼之,不得已,孝孺持斩衰而行见。文庙即命草诏,乃举声大哭曰:“将何为辞?”敕左右禁其哭,授以笔,即投之地曰:“有死而已,诏不可草。”文庙大怒,以凌迟之刑刑之,遂夷其族。孝孺受业于宋景濂,其文章滂沛,议论波澜,类东坡之才,而忠义之气凛然不可犯,景濂不能及也。
麓川初叛时,沐晟尚在。若彼时,只遣人宣布朝廷恩威,赦其罪,抚安之,未必不从。遂轻动举兵,又不委晟而另遣将,以致王师失利。适王振操柄之初,乃逞其忿,阁下议谓远夷不足较,且为耕守计,振不从,且与兵部尚书王骥谋,骥阿其意。举兵,以骥督军,起东南兵十五万,给饷者倍之,穷其巢穴,而寇首思人发不可得,焚寨而还,杀无辜十数万且以为功,骥封靖远伯,以次升者万余。未几,寇势复盛,骥再往,起兵如前,东南搔扰军民罢弊殆不可言,复穷其所,寇首亦不可得而还。又有功升秩半前。然麓川不如中国一大县,纵得其地与人,有何利益?而连岁兴兵,军需所费万万不可计,而升秩之俸又万万不可计,皆出于民,以所得较所失,诚不忍言。兵连祸结,致有今日。人以骥为功之首,不知为罪之魁也!
予在验封日,南阳郡守陈正伦考绩来,见西老道及予名。西老欲一见陈公,约予偕造,予终不从,自思此一见无他,即是求知。既而,以事相关入阁,问知其名,因话良久。未几,孔目以祭人之文呈,见予名,叹曰:“我不识此人!”冀予一见,竟不往。与王文正恶人造门者,不同也。
予在学读圣贤书,知佛老为异端。同类有挂其像者,即斥其非,以为名公钜儒决不如此!后居验封,造冢宰宅,见正寝东严整一室,疑必家庙,问之,则曰:“佛堂也。”不觉骇叹。又以为文章名世者,必不尔。既而,见石首先生庭中高悬一幅,视之,乃观音像也。不觉失笑。呜呼!人其人,火其书,果谁望邪?
平江伯陈豫,以白金、采币之类,求西杨为其父作墓志,西杨却之,不许。固请,辞益坚,不得。乃减金币三分之一,求于东杨,即纳而为之,称许过实。或见西杨曰:“以平江之父,先生不为志,何也?”曰:“汝安得知?彼曾祖,吾为墓碑,虽未识其人,以子封爵,非积德之厚不能致。吾按状而发扬之,必有实也。彼祖,吾复为之,以委督漕运而有行实,功绩可纪,所以发扬之。若佐,无可述者,苟称之过实,非所以取信于后世也。吾何以金帛为哉?”予因思,唐之张说爱姚崇之玩物而得之,盛为称许之辞于碑,盖有愧于西杨者也。
东杨天资明敏,有果断之才。中官有事来阁下议,必问曰:“东杨先生在否?”知不在即回。凡议事,未尝不逊西杨,或执古以断不可行。已而,卒于东杨,灼然可行而无碍也。每秋,敕文武大臣赴内台,审廉重狱,自英国公而下,俱逊避,俟二杨先生决之。西杨讯之,未尝决,至不可了。东杨一问即决,庶几子路片言折狱之才,众皆叹服。
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