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百舸等人驻足观望到常恨远去,唐尘道:“官府衙役不刻将至,我等速速离开。”众人结算了饭钱,出了酒楼,一路奔出白帝城。
入川后进到腹地,山麓险峻,崎岖蜿蜒,行动略有迟缓,且疲累不堪,大家转凉山,过峨眉,直往青城。这日早上,在一座山头上望见前方有座小镇,慕纤纤喜道:“门主,终于有了换洗衣裳之处。”众人翻过坡谷进入一片山林。这片林子不大,只待穿过便可上大路。众人匆匆穿行之时,见到林子中央有一人蹲在草丛里,巴秀娘眼尖,认得这人正是常恨,细着嗓子告诉大家。
众人走到近处,方看清常恨正端查一具被茂草掩蔽的尸体。
死者显然是让人一刀贯穿头颅而亡,周围没有凌乱的打斗痕迹,乃一招毙命。看来死者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晨曦中,暗淡的光线在层层叠叠的树叶间透下点点色斑。叶片随风沙沙做响,隐隐中似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大地。不知从哪片叶子上滴落一点露水,掉进草丛中,众人感觉那滴露水竟是红色的,血红血红。慕纤纤不禁打个寒战,抬头望去,俏丽的脸就迎上一把飞落而下的刀。
邓百舸反应奇快,剑光飞出,鉴花式封杀了敌人的所有攻势,林孤海撞开慕纤纤,寒梅剑法铺面撒下,那人被这两种独特的剑法惊吓住了,飞身要退,却忘了背后的常恨。
常恨一剑怒斩,将那人拦腰斩断,血水染红了阳光。
巴秀娘退后一步道:“喂,你用不着下此狠手啊。”
常恨淡淡道:“这劫匪方才对那位姑娘动手时可没有半点怜悯,何况刺客动手从来就不留活口。”
唐尘道:“常兄,你可认得此人?”
常恨道:“不认得,但我却认识你们。”
杨京道:“是,我们在‘汇禹隆’酒楼见过。”
常恨道:“在那之前,我就听说过你们。”
邓百舸疑道:“难道有人雇你杀我们?”
常恨道:“对,可我没有答应,他们最后请了唐怜星。”
唐尘道:“你为何不答应他们?”
常恨道:“因为姬放歌曾救过我。”
慕纤纤道:“原来如此,看来你不是太冷血啊!你这是要去杀龙门寨的两个匪首吗?”
常恨道:“那个不急,我现在要去的是青城长丰镖局。”
慕纤纤道:“你又接了一桩买卖?”
常恨笑起来,道:“不是,长丰镖局的局主是我的义父,他急召我回去。”
邓百舸道:“你这个刺客当的太危险了,有根有底,还喜欢把根底说给陌生人听。”
常恨道:“没错,我是个喜欢交朋友的刺客,并不是所有的刺客都孤独冷酷。”
林孤海道:“对啊,自我看见你喝茶喜欢作态时,我就知道你这个人挺搞笑。”
常恨慢条斯理道:“不说闲话了,你们这是要北上吧,取道隐龙庄,可是川中多有土匪,而且据我所知,天风堂的人已经在前面布置堵截了。如果你们信我,不妨随我回长丰镖局,扮做镖师押些假货北行,这样可以减少许多麻烦。”
唐尘道:“常兄,那就有劳了。”
大家不再多言,相伴而行,过武侯祠,经杜甫堂,达望江楼,在进入青城前,常恨安顿大家住在近郊,他先入城见过义父,再尽速办妥他们的行程。
诺大的雁栖城笼罩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春季给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装点了鲜艳的色彩,使它看起来更加姹紫嫣红,风情万种,便如一位睡梦中美貌的少女,秀丽圆润,令万物为之倾心。
常恨选择清晨入城,万物沐浴在朝阳的晨晖中,柳枝在雾水里抽吐新芽,花蕾一夜间开得漫山遍野,娇艳动人。大地在柔风的轻拂中醒来,欣然地望着她孕育出的生灵。
天地间一派宁静,只有蜜蜂在嗡鸣,莺雀啾啾欢歌。远处传来一阵急风骤雨般的马蹄声,三匹快马在官道上疾弛。他们已经跑了很长时间,相互间已经拉开了距离。
领头的骑者大约三十左右年纪,两眼直视前方,恨不能一下飞到城门。此人是长丰镖局的镖头韩纪。一年前被总镖头派到江西分局,这次突然接到总镖头的调令密函,让他速回川中,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马上领了两名身手不错的趟子手,星夜赶回。
一路上,听得不少传闻,说总镖头冯定邦要金盆洗手,退出武林。韩纪听后不由大吃一惊,镖局正如日中天,为何总镖头突然做此决定,若真有其事,为何事先不通知他。韩纪觉得事有蹊跷,又不能全信道听途说,所以恨不能肩插双翅,赶回镖局。
正所谓人急马快,他领着两名趟子手火速赶回青城,不期在城门口遇到常恨,二人熟识,问候几句,遂穿街过巷,不多时,已能望见镖局大旗,二人不由松了口气。
虽是清晨,但街道上已有不少早起之人,来往穿梭,常恨四人只得减速慢行。韩纪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三天三夜未合眼了,此时不由有了一丝倦意。他道:“倘若总镖头真要金盆洗手,我第一个不答应。”
常恨道:“现在还不清楚,下结论为时过早,等见过局主再定。”
两人正说着,一声清脆娇嫩的声音传来道:“常大哥!”
常恨精神一振,凝神望去,在人群穿流的间隙,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闪现出来,一身洁白的装束,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那张让人眼睛不忍离开的脸上,娇俏的小嘴正嫣然而笑,一双清澈如泉的大眼睛正情意绵绵地注视着常恨。他赶忙催马迎上去:“敏妹,你怎么来了?”这少女正是总镖头的女儿冯晓敏。她一笑道:“爹爹算得真准,你果然此时回来。”
常恨也知道总镖头心细如丝,料事如神。他左右看看道:“怎么,你一个人来吗?”
“恩,人家可是专门来接你和韩大叔的。”
韩纪大笑道:“恐怕接他是真,接我是假吧。”
冯晓敏道:“韩大叔又取笑人家,每次回来都这样。”
常恨道:“没骑马吗?”冯晓敏撒娇道:“人家不喜欢一个人骑马。”常恨笑道:“那就上我的马来。”冯晓敏身子一动不动,娇嗔道:“抱我上去。”常恨哈哈大笑道:“都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还叫我抱?”冯晓敏生气了,撅嘴要恼,常恨忙俯下身抱住她的腰,她轻轻扭腰,顺势一跃,跨在马上。常恨闻到女孩发际的一抹清香,心中一荡:“女大十八变,果不其然。”两人便在韩纪头前说笑着,一路回到镖局。镖局大匾横挂在门脸上,跟几年前没什么两样。
常恨问晓敏道:“镖局出了什么事,你爹从没这样急着叫我们回来过。”晓敏眨动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道:“嘻嘻,没什么事情呀,就是人家想你了嘛。”
常恨道:“你说话收敛点,也不看韩大叔在旁边。”晓敏见他一脸严肃,吐了下舌头道:“不光叫你和韩大叔啊,我爹将分局所有的副镖头都叫了回来。”
常恨道:“你爹呢?我现在就去见他。”
晓敏不高兴道:“人家一大早就去接你了,怎么知道他在那里?”
韩纪道:“我去见总镖头,你就先陪晓敏聊一会儿。”
常恨道:“韩大叔,我也去!”
晓敏甩着胳膊道:“不嘛,就让韩大叔一人去找便可以了,走啊,现在陪我出去玩。”
常恨此时心急如焚,懒得和她罗嗦,追着韩纪去了。晓敏站在原地叫他名字,见不回头,恼得眉毛都弯了。她本来以为常恨会拉着自己跑到隐秘处偷偷说几句情话,却没料到这样冷淡,只得嘟起小嘴跺几脚。
韩、常二人到总镖头房前,一名趟子手上前拦住道:“啊,是韩镖头和常公子回来了,总镖头吩咐说,让您们先休息,旅途劳累,等歇得有了精神再商谈要事。”常恨道:“总镖头是在里面吗?我现在便要见他。”趟子手拦住道:“总镖头忙的很,正在会见重要的客人,还请常公子不要为难小的,就请先至后院休息,晚上总镖头自会见您。”常恨偏不管,与趟子手争吵起来,韩纪拉他就走,道:“我奇怪你这脾气怎么做杀手的,比我都暴,反正咱们已经回来了,见总镖头不必急。走,先找郑镖师他们喝几樽去。”常恨没再执意妄行,随了韩纪离去。
二人找到几个老交情的镖头,到城里的饭庄吃过饭,常恨喝了几杯便借故头疼回到镖局。早有下人领他进收拾好的房间,他一头倒在床上,待下人离开,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一连串的疑问在脑中浮现,总镖头急召人手回来究竟所为何事?回来为什么又不见我们?屋里的客人是谁?……想着想着便渐入梦乡。
熟睡中,他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起。此时,窗外已是夜色笼罩。
“谁?”他问。
“是我,常大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进来。
“敏妹?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人家想和你说几句话,都来好几次了,你睡得跟死猪一样。”
常恨开了门,见月光如水般泻在晓敏身上,映托出少女曲线玲珑的身材。清淡的装饰使她显得更加妩媚迷人,那浑圆的腰身只罩着一层薄薄的白纱。透过朦胧的白纱,目光几乎可以接触到那温暖柔软如绸缎的白皙肌肤。一股少女特有的幽香扑面袭来。
两人进了屋子,常恨点起蜡烛,烛光里的晓敏更加可爱。
晓敏嫣然道:“喜欢吗?我指这样的气氛,我特别喜欢的,你呢?”
常恨仰天打个哈欠,道:“敏妹,我……我太困了,对了,你来有事吗?”纵横江湖的他此时在美艳的环绕下也惊慌失措,语无伦次起来。瞧啊,比起那些卑鄙的政客在情场上的逍遥自如来,侠士们可要逊色多了。最初的浪漫不正是这份清淡害羞中的欲说还休吗?
晓敏低头轻声道:“常大哥,三年前你答应过我,要在我十八岁时娶我的。”
常恨惊道:“什么!我……我几时说过呢?”
晓敏转过身去,眼睛里闪出泪光道:“常大哥,你是忘记了,你真的忘了啊,你一直是把我当作小妹妹看待的,是吗?”
常恨心疼起来,道:“我……不是的,敏妹,我这些天赶路累得头晕眼花,有点迟钝了。其实……我一直很想你。”
晓敏破涕为笑,转而扑到他的怀里,捶打着他的胸膛道:“你呀你,真是个呆子,呵呵。”
常恨手足无措地感受着这段突如其来的温存,喃喃道:“敏妹,我……我是很喜欢你,非常喜欢。”
晓敏猛然推开他,恼道:“呆子,我才不喜欢你呢。”
常恨看着这个孩子气十足的女孩,不由笑了,笨笨地问:“真的?”
晓敏脸一红道:“常哥哥,你真的好笨呐,我都这样对你了,你说我喜不喜欢你?”
常恨甜着声音道:“我知道!敏妹,现在太晚了,赶快回去睡觉吧。”
晓敏坚决起来道:“你又来了,我偏不走,今天我就是要知道你到底爱不爱我。”
面对这样一个美丽活泼的女孩,又有什么理由不爱呢,可常恨厌倦毛头小伙子那样虚假的山盟海誓,更觉得感情不是这样逼问出来的。他笑着哄道:“爱呀,怎能不爱呢,有这样一个聪慧机灵的妹妹谁能拒绝掉呢。”
“你……”晓敏清澈的双眼一下泪光莹莹,两颗泪珠已经滑落下来。女孩子真是说哭就哭,决不含糊。
常恨见她动了真情,心头感动起来,一时冲动,伸出双臂抱紧晓敏道:“敏妹,我答应你,永远和你在一起。”
晓敏喜道:“真的?”
常恨使劲点头道:“真的!”
晓敏就欢喜地死死搂紧他的脖子。
他忘情地亲吻着晓敏的头发,似乎也有些陶醉了,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常公子起来了嘛,总镖头有急事相请过去。”
常恨立身而起,对晓敏小声道:“你爹终于要见我了,我离开后,你就悄悄回你屋里乖乖睡觉,知道吗?”
晓敏听话地点点头,常恨抚一下她的脸颊,开门而去。
来到书房,通报的下人站定,示意常恨自己进去。房门虚掩着,他轻轻一推,迈步而入,总镖头冯定邦已经听见声响,微笑着抬起头来看着他。常恨上前跪下道:“局主,恨回来了。”冯定邦哈哈一笑道:“快起来,坐吧。”常恨刚坐下来,冯定邦就开门见山问:“你知道我为何十万火急把你和众位副镖师调回来吗?”常恨摇头道:“恨不知,请局主详释。”冯定邦却不答,插转话头问:“恨啊,你看我女儿怎么样?”
常恨道:“是一个百里挑一的好姑娘。”
“她待你不错吧。”
“是,她很关心恨。”
“哦?我看不是简单的关照吧,她分明将你当未来的夫君来看待吧?”
“原来晓敏都将心事说于局主听了。”
“是呀,你也不要藏藏捏捏的,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敏儿从小就喜欢你,这次办成我托付给你的重任后,你便和她完婚吧。”
“这……”
“怎么,你还有什么顾虑吗?”
“不是,恨觉得太突然了。”
“哈哈,没什么突然,女大当嫁,男大当婚嘛,一切不用你操心,都由镖局来承办。”
“那……谢谢局主。”
“哈哈,恨啊,你在我这里二十几年,我待你怎样?”
“局主育我成人,待我恩重如山,此生都无以报答。”
“恩,现在让我们说说眼下这趟镖的重要性。”
“局主所说的要事竟是运镖?”
“对!这可是朝廷差遣的重任啊。”
“我听到风声,还以为局主要金盆洗手,便以为发生了极大的变故。”
“哈哈,江湖的传言真是迅速,我正有此意。”
“局主!难道你真要金盆洗手?那总镖头的位子当谁来坐?谁又有坐这个位子的雄魄?”
“恨,我金盆洗手之后,镖局也要跟着销声匿迹。”
“什么!这究竟为了何事?”
“其一,这次朝廷给的赏钱足够我们十年的买卖。其二,我确有退隐之意。其三,我膝下无子,只有敏儿一个女孩,我希望她能幸福,不要浸染在江湖险恶之中,所以我要求你给她安全自在的生活,你也不要再继续你的刺客生涯。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你看大明气运衰微,四海即起枭雄,天下很快将陷入割据纷争,镖局解散也是适时而宜,否则砸了名声不说,还会被尽数牵连进死亡中。”
常恨恍然大悟道:“局主真是深谋远虑,恨理解局主苦心,一切皆照局主的意思定夺。”
冯定邦沉声道:“此趟押镖便是关键之举,你必须确保万无一失,这趟镖若失了的话,你、我、敏儿还有镖局几百条人命就全没了。”
“竟有如此严重?”
“对!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此次朝廷派来的顾主言明,运河及几条主要的北上官道都闹起土匪,官兵押送太冒风险,便要求我们代为押送,返回京都,这样做一是隐秘,二是因为咱们镖局与西北西南的黑道人物都有交情。”
“恨明白了!”
“好!事关重大,你切不可走露半点消息。我已指派韩镖头全权引领诸般事务,其他镖师都随行护镖,你且暗中保护,直至安全抵达京都。”
“恨一定依计而行。”
“很好,这我便放心多了,你先回屋歇息一阵,我已嘱咐韩镖头三更唤你起床,那时,便起镖动身!”
第19章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