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夜之后,梅舒和琉影时常会在月亮升上来的时候对饮对饮几杯。琉影会在桃树下弹箜篌,袅袅琴声中,花瓣簌簌而落。而梅舒会站在一旁,明眸似一湾泓水,映出那个弹琴女子的绝代风姿。
琉影很喜欢有梅舒相伴的日子,但她没有忘记她还是梅萧夏的四太太。她依然在每天黄昏的时候去书房为梅萧夏弹琴,用的琴不是赤羽,只是一把很普通箜篌,不变的是她带去的那壶清雪润梅。
自从梅延受伤后,梅萧夏看琉影的眼神越来越怪异。以前他看着琉影时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个人。可现在,他在看向琉影时,眼神了多了一丝审视和玩味。而且,在卧云破碎之后,他再也没让琉影弹过那曲《箜篌引》。
这日傍晚,琉影照例来到梅萧夏书房,弹的曲子是流传很广的《春日愿》,琴声悠扬,似风过空谷,山泉叮咚,珠落玉盘,细雨击打青石板。
“你到底是谁?”梅萧夏盯着琉影,冷不防问道。
琴声戛然而止,琉影怪异的看了一眼梅萧夏,娇笑道:“侯爷,我是琉影啊。”
“琉影……你真的来自姑苏?还是来自洛阳?”梅萧夏依然盯着她,深邃的眼眸中光芒变化不定,光芒背后是一份怀疑与好奇。
琉影一愣,对梅萧夏今日的异常感到奇怪。她盈盈一笑,“琉影跟侯爷说过,琉影是姑苏人士,祖上也曾封侯拜将。因家道中落,才沦落到建康卖艺为生。”
“你就琉影,这个名字显然不是你的原名。你原来姓什么?叫什么?你说你祖上在朝为官,那你可知道他的名姓?是何官职?!”梅萧夏盯着琉影的眼睛,浑身发出一种冷峻压迫的气息,如黑云压城般让人喘不过气。
琉影眸光一变,在梅萧夏强大的气势下保持镇静。她上前挽着梅萧夏的胳膊,作娇弱状,嗔道:“侯爷今天怎么问琉影这么多问题,都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琉影那还能记得。”忽而,眸光一转,她抬眸娇笑道:“况且,只要琉影貌似云黎,有能给侯爷弹琴,侯爷何必在意琉影是姑苏人还是洛阳人呢。”
说完,琉影张开手臂在梅萧夏面前转了一圈,娇笑:“你看我像不像云黎?”
梅萧夏眸光紧了紧,眼前的琉影,面似桃花,眸若星辰,眼波流转间绝色倾城。朝云发髻,鎏金玉簪,月白长裙,跟记忆中的云黎很像。可是云黎的笑很纯粹,像是跌进了云层。而琉影的笑很柔媚,流转的眼波后却是彻骨的寒冷。
就像此刻,她的嘴角在上扬,但眸光却是冰冷的。
她的眸光不像云黎,像另外一个人——他同样记忆深刻,但不愿提及的人。
“你……林镜痕和你什么关系?”梅萧夏忽然问道。
琉影愣了愣,笑容有些僵硬。再次抬头时,眼眸中几经结上了一层薄冰,“侯爷是说以前梅府的女主人——林夫人吗?”
“你和她什么关系?!”梅萧夏冷着脸又问了一遍。
“侯爷认为琉影和她是什么关系?!林夫人也好,林氏一族也好,都已经死伤殆尽,侯爷还要追着她的亡魂念念不忘吗!”琉影冷笑。
“为何每次说到当年的林氏一族,你就像变了个人?琉影,你说实话!”
“侯爷要琉影说什么实话?!五年前,兵部尚书林业勾结宦官、连通外敌,妄图染指神器,改朝换代,此等不忠不义之人,人人得而诛之!多亏靖西侯于危难之中击退外敌,瓦解林氏乱党,匡扶社稷,伸张大义!侯爷大功,天下谁人不知啊!琉影也想问侯爷一句,林府宗族,个个有罪,个个都该死吗?!”
顿了顿,琉影接着冷笑道:“还是因为侯爷记恨林夫人,所以滥杀无辜泄愤!”
“你放肆!”梅萧夏一声怒喝,“本侯一生是杀了不少人,但没有错杀一个!林氏一派的罪孽罄竹难书!尤其是林业,死不足惜!”
“没有错杀一个?!你也敢说!”
“够了!滚出去!”梅萧夏脸色瞬间变黑,犹如一朵的巨大乌云,蕴藏着雷霆万钧之势!强大的压迫感压得琉影几乎喘不过气。
琉影咬着牙,倔强地抬起头,狠狠地瞪着梅舒!
“本侯不管你是什么人!从今往后不允许你再提林氏!否则,你给我滚出落梅山庄!”琉影走出书房时,耳边传来梅萧夏怒不可遏的吼叫。
“啪!”紧跟着,一个茶盏砸了出来,碎片四溅。
“呵呵,真有意思。哎呀,我该怎么做才能让这场戏更精彩呢?!”窗户旁,妙枫已经听到刚才书房内的争吵。她看着琉影离去的身影,冷笑。
“三太太,你看,这是去往缈音阁的路上找到的。”妙枫的贴身侍女递给她一个两寸长的玉牌,玉牌上还刻着字!
“这是!”妙枫看了看玉牌上的字,脸色一变,目有喜色,“这可是个好东西啊!有个这玩意,我看琉影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们快去告诉侯爷!”侍女提议道。
“不必!”妙枫眼珠转了转,“不要告诉侯爷,也不要报官!这次我要让琉影永不翻身!”妙枫又看了一眼玉牌,“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日之后,梅萧夏有半个多月没有找琉影去弹琴。月萝在听完琉影的讲述后,心里一直有中不详的预感。她劝说琉影离开落梅山庄,但琉影执意不肯。
这天,琉影带着月萝去城外看望杨婆婆。回来的路上,天边的彤云如同疯狂生长的野草般黑漆漆地挤了一片。彤云之上,电闪雷鸣,一场雷雨即将来临。
此时已是夏初,道路两旁的竹子清脆欲滴,一群鸟扑腾着从眼前飞过,它们要在雷雨来临前回到自己的巢穴。
琉影和月萝坐在马车内,看着车外渐渐沉下来的天色,心中没由来地不安。
刚踏进落梅山庄的大门,琉影就感到不对劲。雷电之下的落梅山庄十分肃穆,到处都给人压迫感,似乎有什么事情将会在这里发生。
琉影蹙了蹙眉,那种不安越来越强烈了。
“四太太,您回来了。”山庄的管家迎了上来,表情也不是平时所见的讨好迎合,而是一种大敌当前般的严肃,“侯爷让您去正厅,月萝姑娘也要去。”
琉影与月萝对望了一眼,正厅是主人议事的地方,一般都是接待重要宾客时才会去主厅。梅萧夏这时候让她们去主厅做什么?难道来了什么人?
“方管家,侯爷找我们去有什么事吗?”琉影问道。
“这个老奴不必多言,四太太去了就知道了。”管家答道。
琉影和月萝来到主厅时,发现门口分两排站着数十个官差。梅萧夏、梅舒、妙枫、王恒笙、甚至连虚弱得不停冒虚汗的梅延都在。除了他们,还有一个穿着正二品官服,面色威严的中年男子坐在梅萧夏旁边。
琉影感到主厅里的气氛比外面还要沉闷。
梅萧夏看她们二人走了进来,对那位中年男子说道:“苏大人,她们二人就是刚才和你说的琉影和月萝。”又对琉影道:“这是朝廷来的钦差苏启临苏大人!”
钦差?!琉影一惊,为何会有钦差来落梅山庄?!琉影看了看梅舒,只见梅舒浓眉紧蹙,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王恒笙也是这个表情。而妙枫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一副要看好戏的样子。连梅延也眯着眼,嘴角勾起戏谑的弧度。
琉影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脸上却不动声色。忽然,月萝紧紧握住她的手,露出一个无比明丽的笑容,“别怕,有姐姐在!”
听到这句话,琉影立刻心安了不少。抬起头,勇敢地对上苏启临威严的目光。
“二位姑娘可认得此物?”苏启临走到她们面前,拿出一个玉牌。
琉影一见,眸光一乱,脸色瞬间变白。这……这是……
那个玉牌是用晶莹剔透的碧玉制成,正面刻了个“林”字,反面刻着“林氏三女涟羽,宣承三年腊月初八亥时三刻”。
琉影的心揪成了一团。林氏宗族中,每个孩子出生时,父母都会把他的生辰八字刻在玉牌上,让他随身携带,祈求玉避邪祟,平安健康。父亲给她刻过一块,可被她不小心摔坏了,阿远就给她重新做了一块。多年来,她一直随身携带。
她随身带着的东西怎么会在出现在钦差手中?!
琉影无比困惑的看了看梅舒,梅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而月萝一脸的平静,皎洁如月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我们不认得!”她说道。
“你们不认得?!那本官告诉你们,这是乱臣贼子的牌子!”苏启临冷道,“这个牌子的主人是林氏余孽——林涟羽!当年圣上仁慈,不忍将林氏一族满门抄斩,独斩男丁,所有女眷流放六千里,永不召回!而这个林涟羽是林业的小女儿,她的牌子出现在落梅山庄,说明什么?!说明你们窝藏钦犯!”
“单凭一个玉牌,上面刻几个字就断定落梅山庄有钦犯,苏大人,是不是太草率了?!”王恒笙皱眉道。
苏启临冷哼一声,说道:“字可以伪造,玉牌却伪造不了!这玉牌的材质是西域进贡的软玉,圣上赐给了林府!除了皇宫和林府,他人绝无可能有此软玉!”
第47章波才平兮浪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