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雨林自见宵娘书后,又见程氏甚是贤淑,亦颇相得,病渐渐好了。一日正要往石佛寺中,探谒田先生,方出门来,忽见小和尚月荷,气喘喘的走来,急语钱生曰:“你的祸到了,还往那里走?”雨林惊问曰:“我是个读书人,有何祸事?”月荷曰:“你还不知道么,几日前万家小姐死了。”雨林大惊,半晌失语。徐曰:“果然是么?你故吓我!”月荷曰:“首七纸已烧过了,这还是假的?”雨林忽倒在地,痛哭不止。月荷曰:“还有大事与你说,你且止了哀罢。我前日万家请去,追荐小姐,道场已毕,万典之言说:‘我家女儿,被钱雨林勾引,良家闺女,以致杀命。他前男扮女妆,暗入人家,我全不知,后被你送书来,方才晓得。我今定要告他偿命,你与木易婆就是干证。’说得其实利害。我想此事,一入衙门,如今的官,那有如当年乔太守乱点鸳鸯谱,替你遮盖的。况你是个怯弱书生,把你到堂上,如那做歪诗的人,推推敲敲,一声拖倒,将你那嫩屁股上敲敲打打,你怎过得!又你父手中无钱,虽然姓钱,其实没钱。俗言说:天下衙门往南开,有理无钱休进来。你既无钱,他上下通通,皂隶将刑弄的重了,书吏将稿做的狠了,可不将你弄坏了么。又恐牵连我的屁股,也要弄的疼痛哩!如今闻木易婆已避了,你也可远逃,被告不见,干证自然免提了。我将来告你,你不可缓。”雨林听言,冷汗从沟子流出。曰:“此事谁于他说来?”月荷曰:“你还不知,这是白相公前将一书,说是你的,使我进去。”雨林曰:“白雁鸿与我订盟,如何害我?”月荷曰:“他也有求婚之意,故下此毒手。”雨林曰:“好个拈香兄弟,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也。”月荷曰:“你且不必者也之乎,先寻生路,我今去也。”雨林别了到家,急于父母言知此事。父母曰:“前王非仙原说今年不利,宜出外避之。如今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今日七月初一,明日成日,宜出行,可就前去。但无斧资,奈何,奈何!我今往亲戚朋友,借贷些去。”雨林曰:“世态炎凉,人情冷热,相谈尽道轻财利,谁把千金肯赠人。不必往求守钱奴。我有两个交友,柳长卿、梅含香,颇有义气,父亲可去请来。”其父去了。雨林到房中,于妻程氏言及此事,程氏曰:“事已至此,惟有逃避,可以免祸。”雨林曰:“父母亦是此说,但无路费若何?”程氏曰:“此事因我所致,今可将我首饰衣服典当,以充路费可也。”雨林犹未回言,妻已令侍女叫卖婆来,拿去典当。须臾得银十两,方欲与生,忽父母亲请柳、梅二生到庭。雨林出见,言:“我今遭此奇祸,欲走他乡,奈无斧资,乞二兄义气,助我数金,异日当效衔结。”柳生曰:“兄罹此奇冤,我等不能代伸,一旦远别,从此鸡鸣风雨之思,秋水伊人之怀,曷能自已。”梅生曰:“兄有急难,弟辈惟有况也咏叹而已。但今事急,我等且告回,与兄措置路费。也再不必来家,明日就在江边等侯送兄了。”柳生曰:“言之极是。”茶罢去了。雨林转见父母,恋恋涕哭曰:“父母在堂,吾弟又小,何忍舍膝下而远游。”父母曰:“男子生而志在四方,何必恋恋作儿女之态。
况我年尚不大老,还可自办衣食,你放心去。王非仙言你有功名在异路,又你前梦观音大士言龙头蛇尾,当有前程。或者此行,得一官半职,可也未料。只要你路上小心,不比在家,勿亲匪人,凡事谨慎可也。”说罢泪下。雨林咽哽入房,妻取银,缝在雨林里衣内。曰:“妾首饰衣服止凑十金,与君前去。但此去,云情雨意,虽不念两月之夫妻,霜鬓雪发,当常记六旬之父母。早去早归,一路风餐露宿,戴月披星,须要事事谨慎。不可亲近匪人,更不可窥探人家女子,若在外惹出事来,更不比在家了。”言毕,泣下数行。雨林亦下泪曰:“贤妻之言,当铭肺腑。但我父母在堂,要你早晚孝顺,那《琵琶记》上有云:‘宁可将我来埋怨,莫把爹娘冷眼看。’”遂深深作下揖去。程氏忙回礼曰:“奉侍翁姑,乃妇道之常,何劳再三吩咐。”说话之间,不觉已鸡鸣了。父母急唤雨林曰:“可早出到江边去,若待天明,恐万家知道不便。”雨林别妻掩泪而出,见父母悲切不已。父母亦含泪勉强曰:“不必泣哭,放心前去,古人曰:‘丈夫非无泪,不洒别离间。’我儿快走,鸡已叫五次了。”雨林拜辞母亲,母亲进出大门,徘徊哭泣,倚门而望。
雨林同父走到江边,天已明了。见柳、梅二生走来谓雨林曰:“我二人到家收拾,每人只办得银十两,以为吾兄途中之用。且吾兄如此美才,必遇豪侠,古人云:‘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雨林曰:“蒙君盛情,何以克当。七襄之报,当在何日乎?弟有老父母在堂,望二兄看顾一二。”遂拜下揖,二人急扶住曰:“古人托妻寄子,况兄之父母,即弟等父母一般,自然点检,不劳吩咐。”雨林曰:“我这一去,不知流落天涯,成个甚人!与二兄得再会否耶?”柳长卿曰:“昔司马万里归来,便成个文士。范蠡五湖出游,便成个富翁。兄今日一游,安知异日不高车驷马衣锦荣归乎!放心前去可矣。”三人洒泪将别,雨林又曰:“我走的忙,未辞田先生。祈二兄转致弟意。”遂登舟。其父悲痛。二人挽之而去。
第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