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成亲后又变得忧郁低沉,皇帝赐婚说明了一切,更何况他和姐姐都是如此聪明剔透的人儿。虽然没有收回许他进宫的成命,但他们都知道皇帝是不高兴了。他始终没有碰公主,每日用做不完的事情来麻痹自己,但只要得空,他就会忍不住地想姐姐。终于有一日,他忍不住进宫见了姐姐,姐姐似乎瘦了些,见了他非常高兴,姐姐虽然有些担忧,但马上就被见到弟弟的喜悦淹没了,他们又像以前一样说了很多话,姐姐还煮了弟弟爱吃的莲子汤,那天,弟弟笑得很开心。”
“禁忌的冲破,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有第三次,然后有了无数的最后一次,一发不可收拾。弟弟进宫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他的眼里心里只有姐姐一个人,早忘了皇帝的暗示,忘了家里还有美丽的妻子在等他回家。这次,皇帝动了真怒,一道圣旨将弟弟调到遥远的边疆。这次,弟弟没有吃惊,他平静地接过圣旨,然后收拾东西上路,临走前他最后去看了姐姐,他说,姐姐,这次恐怕是再也不能相见了。”
“他这一走,不要再回来那是最好不过的,但他始终是没做到,对他来说,也是不可能做到的。”她摇了摇头,淡淡笑着,透着岁月的迷离和悲凉。
“弟弟走了,半年后又回到了都城,是一道圣旨将他宣了回来,姐姐重病,想在走之前见他一面。弟弟日夜不停地赶路,风餐露宿,一个月的路程十天就赶了回来。他到达都城时已是半夜,守城的士兵被他叫醒,一路拿着圣旨恐吓,终于在四更时闯进了姐姐的寝宫。这一次,他没有哭,他曾经暗地里哭过很多次,但这一次是真的没有落下一滴泪,半年的分别,他已经成熟了许多。久久凝视了姐姐苍白削瘦的脸,他抱着姐姐的手沉沉睡去。”
“皇帝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随侍的官员看见他额间青筋在跳动,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皇帝要发怒的前兆,然而他什么也没做,悄悄退出寝宫,将门掩好。姐姐醒来时就看见弟弟熟睡的脸,抱着她的手臂,像小时候一样喜欢抱着东西才睡着,他黑了,也瘦了,却多了份成熟男子的气息,他睡得很沉,以前只要有一点的声响都会惊醒,如今姐姐唤了他好几句都没有醒来,看来是累坏了。姐姐轻轻地笑了,素洁的容颜静静荡开莲花般的笑,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从弟弟离开之后。这一切,都落在了一旁站立的宫人眼里。”
“弟弟回来后一直呆在姐姐身边,连家也没有回几次。他想多陪姐姐些时日,那是他最爱的人,这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皇帝也默许了他的行为,御医说了,莲妃的时日已不多,他们再怎么相守也不会永远,他忽然觉得上天是公平的,他们都不能得到她,而是死亡剥夺了她的生命。然而奇迹却是出现了,姐姐的病出现好转,御医说真是怪事,明明已经把到了死脉,这会儿又活过来了。弟弟高兴欲狂,他说,以后再也不离开姐姐了。皇帝愤怒欲狂,他暗道,一定不能让他们在一起。身为皇帝的尊严不允许自己的女人无视他的存在,他想,不管是爱,还是不爱,他都要这个女人只属于他,莲妃是他一个人的,谁也不能碰,即使是亲生的弟弟也不行,何况是这么超乎寻常的姐弟关系。”
“姐姐病好之后,皇帝命弟弟返回边疆,弟弟说,我不走,姐姐也说,让他留下吧,皇帝不说话了,眼眸低垂间却闪过一丝阴狠。皇帝不让弟弟进宫见姐姐,弟弟就硬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皇帝怒了,姐姐哭着求皇帝,皇帝又心软了。但人的忍耐力是有限的,每个人都不能容忍别人一次又一次触犯自己的禁忌,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王。终于,不管姐姐怎么哭着求他,皇帝没有丝毫动容,弟弟被打了三十大棍,血肉模糊,却没有发出一声,姐姐心疼得厉害,不断求皇帝,还是没用,终是昏死了过去。”
“那次以后,弟弟再也没有进过宫,姐姐整日愁眉,任皇帝千方讨好也不见一个笑容,她对皇帝越来越冷淡。她怨皇帝拆散了他们姐弟,还残忍地打了弟弟,任她怎么哭喊哀求都无动于衷,谁能不怨。皇帝知道自己用错了方式,但生为王者的骄傲不允许他低下高贵的头说声抱歉,他习惯了用强硬的手腕夺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然而人是有颗温热的心,有鲜红的血,怎会是毫无生气的死物,他终是用错了方法。姐姐越是对他冷淡,他就越是恨弟弟,弟弟这么久没有进宫,倒是反常的很,他不由得多派人去盯紧了弟弟。”
“就这样,每个人都怀着自己的心思过了许久,一个闷热的夏日夜晚,皇帝到姐姐的寝宫说让她看一出好戏,说着让姐姐坐在软塌上,在她心口点了几下,姐姐就怎么也动不了了。姐姐觉得有什么危险的事就要发生,她想叫,却叫不出来,她想跑,手脚都动不了。皇帝不知藏到了哪里,空旷的寝宫内只剩她一人,皇帝到底想干什么。她疑惑着,一个人影来到她面前,抬头,看见了弟弟清瘦的容颜,穿着黑色劲装,手里拿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她顿时明白了弟弟要干什么,惊恐地瞪大眼睛,不停摇头。弟弟温柔安慰道,别怕,姐姐,我来带你出去,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姐姐依然惊恐摇头,死死看着弟弟身后,弟弟发现了不对,环顾四周,自己带的人尽数被禽,皇帝从角落里走出来,笑道,好一个姐弟情深啊。”
说到这,她的眼已经有些湿润,似乎想到了什么悲伤的事,但那盈盈眸子里含的并不是泪,而是浓浓的悲伤,她又继续说道:“弟弟并没有惧怕皇帝,他坚定地望着皇帝,一字一句道,今天我要带走姐姐。皇帝说,你带不走她,永远也带不走。弟弟又说,姐姐是我一个人的,她不爱你,你何苦囚着她不放。皇帝说,就算她永远不会爱我,我也要囚她一辈子,你休想带走她。弟弟沉默了,他转身向姐姐走去,轻轻道,姐姐最爱小轩了,姐姐愿意跟小轩永远在一起是么?说着俯身拦腰抱起了姐姐,然而他没有抱动,弟弟笑道,姐姐还真重,小轩都抱不动你了。姐姐的眼睛越睁越大,血红的眼充满了恐惧,泪水夺眶而出,滴滴溅落在弟弟的手心。弟弟笑道,没事的,姐姐,小轩带你走,我们永远在一起。姐姐使劲点头,泪水汹涌不尽落下。弟弟轻轻趴靠在姐姐的膝上,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小小的虎牙染上了血的红,他说,姐姐终于答应了,小轩好高兴,你知道么,小轩一直都最爱,最爱姐姐了,真的很爱姐姐,姐姐也爱小轩是么?姐姐什么也不能说,用力点头,泪水不断滴落在弟弟脸上。弟弟摸了摸脸上的泪珠道,姐姐不要哭,小轩永远都和姐姐在一起,哪也不去了,我们说好的,不是么,我们拉钩。说着伸出修长洁净的手指伸向姐姐的手,与她的小拇指相互勾连着,这样,小轩就永远和姐姐在一起了,你是我一个人的姐姐。弟弟挣扎着转过头,看着皇帝震惊愤怒的神情,笑道,你永远也抢不走我的姐姐。说完伏在姐姐的膝上静静睡去,就像小时候让姐姐掏耳朵,掏着掏着竟茫茫然睡去了,睡得那么安详,嘴角带着微微的笑。姐姐的眼泪不断滴落,打湿了他的脸,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他是永远不会醒来了。弟弟想留给姐姐一个干净的正面,在他永远睡着之前,但姐姐还是看见了,深深的一刀从他背后狠狠地砍下,染红了整个背,鲜红的血流了很多,在地上晕染开来,像一朵极美极艳的血色牡丹,染红了姐姐的绣花鞋。弟弟背着的皇帝,他的脸上全是痛恨阴冷的神色,手中仍握了一把带血的刀,点点血迹在地上拖了很长很长。那一年,姐姐十九,弟弟十七。”
说到这里,她深深吸了口气,闭上双眼,停下手中的念珠,许久才重新开口,手中的念珠始终没有动:“弟弟死后,皇帝解了姐姐的穴,姐姐还是抱着弟弟的遗体不断流泪,慢慢地哭出了声,由极小的缀泣到绝望透骨的哀伤痛哭,整个皇宫都回荡着她凄厉的哭声。她紧紧抱着弟弟的遗体,任谁也分不开,这一次,真的再也不分开了。姐姐抱着弟弟哭了三天三夜,直至昏迷,宫人去看时,只见姐姐一头青丝全部变成银色雪发,衬着地上干涸发暗的血迹,红白分明,分外刺眼。”
“姐姐醒来后就疯了,看见谁都唤小轩,缠着拉钩说要在一起一辈子,姐姐也最爱小轩。皇帝没有将姐姐打入冷宫,仍住原来的宫殿,还经常去看望姐姐,他总是用复杂的目光望着姐姐瘦弱的身躯喃喃道,即使是身体我也要得到你,生死相隔,你们休想在一起。”
“一年后,姐姐的病竟自己好了,但一个字也不对皇帝说,皇帝封她做了皇后,她也只字不言,仿佛那是其他人的事。自从姐姐疯了以后,她的容貌就再也没有了变化,永远是十九岁少女的容貌,似乎是为弟弟留住她的容颜似的,一年两年并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时间久了大家也就奇怪了,流言四起,说姐姐是妖怪,但皇帝不顾任何的阻碍,对姐姐极尽宠爱,姐姐始终不曾对他说一句话。”
“姐姐在二十五岁那年,生下了一个皇子,皇帝非常高兴,封他做了太皇子,但姐姐连看都没有看孩子一眼,直到孩子长大,他们也始终不曾说过一句话,甚至连面都不曾见过。”她无奈地笑了,那笑,是释放后的解脱。
她又说:“八年后,皇帝辞世,御医说是心疾复发而死,只有姐姐知道,那是她下了十多年的毒才将他毒死的,她终于为弟弟抱了仇,之后也随之而去,谁想,竟是连死也不成,皇帝留下遗旨说不能让姐姐走出宁心宫,不准让她死,否则家乡所有乡民都得陪葬。姐姐就在宫中建了巨大的佛堂,日夜为弟弟祈福恕罪,来世他们还是姐弟,永不分离。”
她睁开眼,笑道:“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故事的结局了。”
我说:“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她没有理会我的话,迳自说道:“她成了太后,一直在宫中呆着,她有自己的影卫和死士,随时向她提供外面的信息,这一天,影卫说皇帝带回一个赤瞳的绝美女子,姐姐好奇了,就经常问一些这个女子的消息,他们说,她叫红璎。仿佛那就是她自己一般,她闻到了血的气息,于是冷眼观望着,看她如何扰乱朝纲,如何笑颜如妖,魅惑他人,她挣扎着逃跑,冷冷看着鲜红的血流出温热的身体,看她亲手杀人。太后看着这个女子如何坠落,感到特别欣慰,原来世间还有比她更悲惨的女子,真的是有的,而造成这一切的人,竟是她自己的儿子,与那个人有着相同血液的男子,连爱一个人也这么相似,她非常兴奋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有一天,那个悲惨的女子生下了孩子,她爱人的孩子,太后不高兴了,她妒忌这个女子,即使在这么悲惨的环境中,她仍然有最爱的人留下的骨血,而自己,什么都没有,连死也不能。她想毁了这个命运坎坷的女子,只因为一个妒忌。”
说到这里,她深深闭上了眼,手中的念珠又开始转动起来,虔诚的姿势,静谧的神情,仿佛没有人在她身旁,她只是静静地念着经,悼念那段曾美好得不真实的时光,又在惋惜那悲痛欲绝的流光。
原来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白莲心,洁白得如雪莲的心,却是这样的一个女子。
“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她又睁开眼,绽开了如雪莲般圣洁的笑:“因为我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小轩是多么的爱他的姐姐,这么一个美好的人,他应该好好地活在世上,而不是躺在冰凉漆黑的地底。这一切都是王家专横强权而引发的悲剧,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毁了这个王朝。”
“所以你想借我的手毁了他?”
“是,我相信你能做到,因为你的心,喜欢血的颜色。”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静静看着眼前洁白如莲的女子,那么美丽干净的外表,原来也有一颗如此邪恶嗜血的心,想着想着,竟吃吃地笑了。
她没有在意我的笑,慢慢道:“我死后将我埋在小轩的旁边吧,这么久了,他肯定会怪我的。”说着伸手去拿地上的杯子。
我抓住了她的手,她挑着眉笑道:“怎么,莫不是你改变主意不让我死了。”
“不,你必须死,不过不是这一杯酒。”我唤来了旁边的侍者,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然后放他离去。
她重新坐回,笑道:“红璎,谢谢你。”
我说:“你死有应得。”
她又呵呵笑了两声,道:“我想死想了很多年了,就是不,所以要好好谢谢你。”
我深深看着她,并不说话,她也闭了眼,手中白玉念珠一颗颗转动,流转出温润的光华,像极了想握在手中的清光韶华,却只是在手中流转来回,永远也握不住。
侍者很快回来了,将另一杯酒放在面前,我说,你喝这一杯吧,很快你就会见到小轩了。
她端起酒杯闻了闻道:“醉梦轻,没有痛苦的死去,红璎,你还真善良呀。那杯焚心,我可是害怕了很久。”她长叹了一声道,“其实我和小轩都是很怕痛的,那一刀,他定是痛极了,却没有哭出一声。等我见了他,我会说是像睡着了一般死的,呵呵。”她遮了嘴角,轻轻笑着,十九岁少女的天真带一丝顽劣,没有丝毫哀伤,像是暗地里说了弟弟坏话的姐姐,捂着嘴角,呵呵轻笑。
仰头将酒一口饮尽,她终于释然笑了:“这感觉真好,什么也不用想了,我马上就可以见到小轩了,呵呵……呵呵……”
“你好好睡吧。”看她慢慢倒下的身体,雪白的衣,雪白的发,四散在光洁的地上,如同绽放在天山的雪莲花,永远是圣洁美丽的,即使有一颗不为人知的心。祥和闭着的双眼,如雪莲般白净的面盘,十九岁少女年轻的容颜,浅浅带着笑意,她只是睡着了,像很多年之前一样,待她静静醒来,会有一个俊秀的男孩大大笑着唤她姐姐,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
静静坐了很久,直到夕阳的斜光打在了我的脸上才发觉自己已经出来很久了,缓缓站起,发现慕容析呆呆站在门口,刚才的话,也不知他听了多少。
“去看看吧,毕竟,也是你的母亲。”说完迳自离去。出门前,回头望了他一眼,那个一直精利的男子卸去了浑身的光芒,静静抱着一个雪莲般的身躯,头垂得那么低,他此刻又在想什么呢?我没有再看,大步出门。
第18章白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