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列佐尔把她的叫声当成了进攻的信号,猛地一跃,扑了过去。
“走开!”
特列佐尔被冬妮亚踢了几脚,委屈地夹起尾巴,向房子那边慢慢走去。
冬妮亚紧紧握住保尔的双手,问他:“你给放出来了?”
“难道你已经知道了?”
冬妮亚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急促地回答说:“我全都知道。莉莎对我说了。可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呢?
是他们把你放出来的吗?”
保尔有气无力地回答说:“他们错放了我,我才跑了出来。他们现在大概又在搜我了。我是无意中跑到这儿来的,想到亭子里歇一会儿。”他抱歉似的补充了一句:“我太累了。”
冬妮亚注视了他一会儿。她又惊又喜,内心交织着无限的怜悯和温暖的柔情。她用力握着保尔的双手,说:“保夫鲁沙,亲爱的,亲爱的保尔,我的亲人,好人……我爱你……你听见了吗?……你这孩子,我的倔强的小东西,你那天为什么走了?现在,你到我们家,到我这儿来吧。我说什么也不放你走了。我们家很清静,你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但是保尔摇了摇头。
“要是他们把我从你们家里搜出来,那可怎么办?我不能到你们家去。”
她把保尔的手握得更紧了,她的睫毛在颤动,眼睛里闪着泪花。
“你要是不留下,就永远别再见我。现在,阿尔焦姆也不在家,他给抓去开火车了。所有的铁路员工都被征调走了。你说你能到哪儿去呢?”
保尔理解她的心情,知道她很担心,只是他怕连累心爱的姑娘,才拿不定主意。但是,这些天的折磨已经使他难以支持,他很想休息一下,而且又饿得难受。他终于让步了。
他坐在冬妮亚房间里的沙发上,厨房里母女俩正在谈话:“妈妈,你听我说,现在保尔正坐在我的房间里,你还记得他吗?他是我的学生。我一点也不想瞒你。他是因为搭救了一个布尔什维克水兵给抓起来的。现在他逃出来了,可是没有藏身的地方。”她的声音颤抖了。“妈妈,我求你让他暂时住在咱们家里。也许只要住几天。他又饿又累。好妈妈,如果你爱我,你就不要反对。我求求你啦。”
女儿的眼睛恳求地望着母亲。母亲也试探地注视着女儿。
“好吧,我不反对。可是你把他安排在什么地方住呢?”
冬妮亚涨红了脸,非常难为情而又激动地说:“我把他安顿在我屋里的长沙发上。这事可以暂时不告诉爸爸。”
母亲直视着冬妮亚的眼睛,问她:“这就是你掉眼泪的原因吗?”
“嗯。”
“可他还完全是个孩子啊!”
冬妮亚激动地扯着衣袖,说:“是啊,可是如果他不逃出来,他们照样会把他当作成年人枪毙的。”
她们彼此没有再多说什么。叶卡捷林娜-米哈伊洛夫娜这一生吃足了苦头。她母亲是个刻板守旧的妇人,成天讲的是那些虚伪的“礼仪”、“修养”,并对她严加管教。叶卡捷林娜-米哈伊洛夫娜至今记得,那些旧礼教如何毒害了她的青春年华,所以在女儿的教育问题上,她摒弃了市侩阶层的许多偏见和陋习,而采取一种开明的态度。尽管如此,她仍然密切关注着女儿的成长,有时还为她忧心忡忡,并不动声色地帮助她摆脱各种困境。
现在,保尔要住到她们家来,她也为此而不安。
可冬妮亚却热心地张罗起来了。
“妈妈,他得洗个澡。我马上就准备好。他实在脏得像个真正的火夫,已经好多天连脸都没洗了……”
她跑来跑去,忙碌着,又是烧洗澡水,又是找衣服。接着,她跑进屋,一句话也不说,抓起保尔的手,把他拉进了洗澡间。
“你把衣服全脱下来。要换的衣服在这儿。你的衣服都得洗。你就穿这一套吧!”她指了指椅子上叠得整整齐齐的领子带白条的蓝色水兵服和肥腿裤子。
保尔惊奇地向四面望着,冬妮亚笑了:“这衣服是我的,跳舞会上女扮男装用的。你穿上一定很合适。好,你就洗吧,我走啦。趁你洗澡,我去做饭。”
她随手关上了门。保尔只好迅速地脱掉衣服,跳进澡盆。
一个小时后,母亲、女儿和保尔三个人一同在厨房里吃午饭了。
保尔饿极了,不知不觉地一连吃了三盘。开头他在叶卡捷林娜-米哈伊洛夫娜面前很不自然,后来看到她很热情,也就不再拘束了。
午饭后,三个人坐在冬妮亚房间里,叶卡捷林娜-米哈伊洛夫娜请保尔讲一讲他的遭遇,保尔把他遭受的苦难讲了一遍。
“您以后打算怎么办呢?”叶卡捷林娜-米哈伊洛夫娜问。
保尔沉思了一会儿,说:“我想见见我哥哥阿尔焦姆,然后就离开这儿。”
“到哪儿去呢?”
“我想到乌曼或者基辅去。我自己还说不准,不过我一定要离开这儿。”
保尔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会变化得这样快。早晨他还在坐牢,现在却坐到了冬妮亚身边,穿上了干干净净的衣服,而最主要的则是已经获得了自由。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变幻莫测:一会儿乌云满天,一会儿太阳露出笑脸。要是没有再度被捕的危险,他现在可真算得是一个幸福的小伙子了。
然而,正是现在,在这宽大而安静的房子里,他随时都可能被抓走。
应当到别处去,随便到哪里,反正不能留在这里。
但是,心里实在舍不得离开这个地方,真见鬼!以前读英雄加里波第的传记,多带劲!他是那样羡慕加里波第,看,他的一生过得多艰难!在世界各地都受迫害!而他,保尔,一共才受了七天痛苦的磨难,就好像过了整整一年似的。
看来,他保尔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英雄。
“你在想什么呢?”冬妮亚俯下身子问他。保尔觉得她那碧蓝的眼睛好像深不见底。
“冬妮亚,我给你讲讲赫里斯季娜的事,你想听吗?”
“你快讲吧!”她高兴地说。
“……打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他吃力地讲出最后这句话。
房间里,时钟滴答滴答有节奏地响着,冬妮亚低下头,使劲咬着嘴唇,差点没哭出声来。
保尔看了她一眼。
“我今天就得离开这儿。”他坚决地说。
“不,不行,你今天哪儿也不能去!”
她把纤细温暖的手指轻轻伸到他那不驯顺的头发里,温情地抚摸着。
“冬妮亚,你该帮助我。你到机车库去找一找阿尔焦姆,再捎个纸条给谢廖沙。我的手枪藏在老鸹窝里,我自己不能去拿,让谢廖沙给拿下来。这些你能替我办到吗?”
冬妮亚站起身来。
“我现在就去找莉莎。我们俩一起到机车库去。你写条子吧,我给谢廖沙送去。他住在什么地方?要是他想见你,告诉他你在这儿吗?”
保尔想了想,说:“让他今天晚上亲自把手枪送到花园里来吧。”
冬妮亚很晚才回来。保尔睡得正香。她的手一碰到他,他就惊醒了。冬妮亚高兴地笑着说:“阿尔焦姆马上就来。他刚刚出车回来。亏得莉莎的父亲担保,才准他出来一个钟头。火车头停在机车库里。我不能告诉他你在这儿。我只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转告他。你瞧,他来了。”
冬妮亚跑去开门。阿尔焦姆站在门口,惊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冬妮亚等他进来后,关上了门,免得患伤寒病的父亲在书房里听到。
阿尔焦姆两只手臂紧紧抱住保尔,弄得他的骨节都格格地响起来。
“好弟弟!保尔!”
大家商量定了:保尔明天走。阿尔焦姆把他安顿在勃鲁扎克的机车上,带到卡扎京去。
平素很刚强的阿尔焦姆,这些天来,一直不知道弟弟的命运怎样,心烦意乱,已经沉不住气了。现在,他说不出有多高兴。
“就这么办,明天早晨五点钟你到材料库去。火车头在那儿上完木柴,你就坐上去。我本来想跟你多谈一会儿,可是来不及了,我得马上回去。明天我去送你。我们铁路工人也给编成了一个营,就像德国人在这儿的时候一样,有卫兵看着我们干活。”
阿尔焦姆告别以后,走了。
天很快黑下来。谢廖沙该到花园里来了。保尔在黑暗的房间里踱来踱去,等着他。冬妮亚和母亲一块陪着她父亲。
保尔和谢廖沙在黑暗中见了面。他们互相紧紧地握着手。
瓦莉亚也跟来了。他们低声地交谈着。
“手枪我没拿来。你们家院子里尽是佩特留拉匪兵,停着大车,还生起了火。上树根本不行。太不凑巧了。”谢廖沙这样解释着。
“去他的吧!”保尔安慰他说。“这样说不定更好。路上查出来,脑袋就保不住了。不过,你以后一定要把枪拿走。”
瓦莉亚凑到保尔跟前,问:“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瓦莉亚,天一亮就起身。”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讲一讲吧!”
保尔低声把自己的遭遇很快讲了一遍。
他们亲切地告了别。谢廖沙没有心思开玩笑了,他心情非常激动。
“保尔,祝你一路平安!可别忘了我们!”瓦莉亚勉强讲出了这句话。
他们走了,立刻消失在黑暗里。
第2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