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辰五月八日书云:某晚景别无他,唯求道之心甚切。虽间能窥测一二,竟未有洒落处。以此兀坐,殊愦愦不快。昔时朋友絶无人矣,无可告语,安得不至是耶?可叹可惧。示谕夜气说甚详,亦只是如此,切不可更生枝节寻求,即恐有差。大率吾辈立志已定,若看文字,心虑一澄然之时,略绰一见与心会处,便是正理。若更生疑,即恐滞碍。伊川语録中有记明道尝在一仓中坐,见廊柱多,因黙数之,疑以为未定,屡数愈差,遂至令一人敲柱数之,乃与初黙数之数合,正谓此也。夜气之说所以于学者有力者,须是兼旦昼存养之功不至梏亡。即夜气清,若旦昼间不能存养,即夜气何有疑。此便是日月至焉气象也。曩时某从罗先生学问,终日相对静坐,只说文字,未尝及一杂语。先生极好静坐。某时未有知,退入室中亦只静坐而已。先生令静中看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未发时作何气象,此意不唯于进学有力,兼亦是养心之要。元晦偶有心恙不可思索,更于此一句内求之静坐看如何。往往不能无补也。此中相去稍逺,思欲一见未之得,恐元晦以亲旁无人傔侍,亦难一来。奈何。切望随宜摄养,勿贻亲念为至祷也。
承惠示濂溪遗文与颍滨语孟,极荷爱厚,不敢忘不敢忘。迩书向亦曾见一二,但不曾得见全本。今乃得一观,殊慰卑抱也。二苏语孟说尽有可商论处,俟他日见面论之。尝爱黄鲁直作濂溪诗序云:舂陵周茂叔,人品甚高,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此句形容有道者气象絶佳。胸中洒落,即作为尽洒落矣。学者至此虽甚逺,亦不可不常存此体段在胸中,庶几遇事廓然,于道理方少进。愿更存养如此。
罗先生山居诗,某记不全,今只据追思得者録去。颜乐斋诗云:山染岚光带日黄,萧然茅屋枕池塘。自知寡与真堪笑[此一句似非],赖有颜瓢一味长。池畔亭,曰濯缨诗云:拟把冠缨挂墙壁,等闲窥影自相酬。邀站台诗云:矮作墙垣小作台,时邀明月写襟怀。夜深独有长庚伴,不许庸人取次来。又有独寐榻白云亭诗,皆忘记。白云亭坐处望见先生母氏坟,故名。某向日见先生将出此诗、邀站台诗,后两句不甚惬人意,尝忘意云:先生可改下两句,不甚浑然。先生别云:也知邻鬬非吾事,且把行藏付酒杯。盖作此数絶时,正靖康间也。
闻召命不至,复有指挥今来,亦执前说辞之甚佳,盖守之已定,自应如此。纵煎迫扰扰,何与我事。若于义可行,便脱然一往亦可也。某尝以谓遇事若能无毫髪固滞,便是洒落,即此心廓然大公,无彼己之偏倚,庶几于理道一贯。若见事不彻,中心未免微有偏倚,即涉固滞,皆不可也。未审元晦以为如何?为此说者,非理道明心与气合,未易可以言此。不然,只是说也。
庚辰七月书云:某自少时从罗先生学问,彼时全不涉世,故未有所闻入先生之言。便能用心静处寻求,至今淟汩忧患磨灭甚矣。四五十年间,每遇情意不可堪处,即猛省提掇以故初心,未尝忘废,非不用力,而迄于今更无进步处。常切静坐思之,疑于持守及日用尽有未合处,或更有闗键未能融释也。向来尝与夏丈言语间稍无间,因得一次举此意质之,渠乃以释氏之语来相淘,终有纎奸打讹处,全不是吾儒气味,旨意大段各别,当俟他日相见剧论可知。大率今人与古人学殊不同,如孔门弟子羣居终日相切摩,又有夫子为之依归,日用相观感而化者甚多,恐于融释而脱落处,非言说可及也。不然,子贡何以谓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耶?元晦更潜心于此,勿以老迈为戒而怠于此道。乃望承欲秋凉来,又不知偏侍下别无人可以释然,一来否只为往来,月十日事疑亦可矣。但亦须处得老人情意帖帖无碍,乃佳尔。
所云见语録中,有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一句,即认得西铭意旨所见,路脉甚正,宜以是推广求之。然要见一视同仁,气象却不难,须是理会分殊,虽毫髪不可失,方是儒者气象。
又云:因看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数句,偶见全在日用间非着意非不着意处,才有毫髪私意便没交涉。此意亦好,但未知用处却如何,须吃紧理会这里始得。某曩时传得吕与叔中庸解甚详,当时陈几叟与罗先生门皆以此文字说得浸灌浃洽,比之龟山解却似枯燥。晚学未敢论此。今此本为相知借去,亡之已乆,但尚记得一段云,谓之有物则不得于言,谓之无物则必有事焉;不得于言者,视之不见聴之不闻,无声形接乎耳目,而可以道也;必有事焉者,莫见乎隠莫显乎微,体物而不可遗者也。学者见乎此,则庶乎能择乎中庸而执之隠微之间,不可求之于耳目,不可道之于言语,然有所谓昭昭而不可欺感之而能应者,正惟虚心以求之,则庶乎见之。又据孟子说,必有事焉至于助长不耘之意,皆似是言道体处。来谕乃体认出来,学者正要如此,但未知用时如何脗合浑然、体用无间乃是。不然非着意非不着意溟溟涬涬,疑未然也。某尝谓进步不得者,彷佛多是如此类窒碍更望思索。他日熟论,须见到心广体胖,遇事一一洒落处,方是道理。不尔只是说也。
又云:便是日月至焉气象一段,某之意,只谓能存养者积乆亦可至此,若此之不违气象又迥然别也。今之学者虽能存养,知有此理,然旦昼之间一有懈焉,遇事应接举处不觉打发机械,即离间而差矣。唯存养熟,理道明,习气渐尔消铄,道理油然而生,然后可进,亦不易也。来谕以谓能存养者无时不在,不止日月至焉,若如此时,却似轻看了也。如何?
承谕,心与气合及所注小字,意若逐一理会心与气即不可,某鄙意止是形容到此,解会融释不如此。不见所谓气所谓心浑然一体流浃也。到此田地,若更分别那个是心那个是气,即劳攘尔。不知可以如此否?不然,即成语病无疑。若更非是,无惜劲论,吾侪正要如此。
录示明道二絶句,便是吟风弄月,有吾与点也之气味,某尚疑此诗,若是初见周茂叔归时之句,即可。此后所发之语,恐又不然也。
二苏语孟说尽有好处,盖渠聪明过人,天地间理道不过只是如此,有时见到,皆渠聪明之发也。但见到处却有病,学者若要穷理,亦不可不论某所谓尽有商议者谓此尔。如来谕云,说养气处皆颠倒了。渠本无渊源,自应如此也。然得惠此本,所警多矣。
某兀坐于此,朝夕无一事,若可以一来甚佳。致千万意如此。然又不敢必觊,恐侍旁乏人,老人或不乐,即未可。更须于此审处之,某寻常处事,每值情意迫切处,即以轻重本末处之,似少悔吝。愿于出处间更体此意。
辛巳二月二十四日书云:示下所疑,极荷不外。已有鄙见之说继其后矣。但素来拙讷,发脱道理不甚明亮,得以意详之可也。
问:性相近也习相逺也,二程先生谓此言气质之性,非性之本。尹和靖云:性一也,何以言相近?葢由习相逺而为言。熹按和靖之意云性一也,则正是言性之本,万物之一源处,所以云近。但对逺而言,非实有异,品而相近也。窃谓此说意稍浑,全不知是否?先生曰:尹和靖之说虽浑全,然却似没话可说,学者无着力处。恐须如二先生谓此言气质之性,使人思索体认气质之说,道理如何为有力尔。盖气质之性不究本源,又由习而相逺,政要玩此曲折也。
问:公山弗扰佛肸二章,程先生谓,欲往者圣人以天下无不可改过之人,故欲往。然终不往者,知其必不能改也。又云欲往者,示人以迹,子路不喻。熹疑召而欲往,乃圣人虚明应物之心,答其善意自然而发;终不往者,以其为恶已甚,义不可复往也。此乃圣人体用不偏,道并行而不相悖处,不知是否?又两条告子路不同者,即其所疑而喻之尔。子路于公山氏疑圣人之不必往,故夫子言可往之理[此语意中微似年木随身之意,不知然否?];于佛肸恐其凂夫子也,故夫子告以不能凂己之意,不知是否?又谓示人以迹者,熹未喻其旨。先生曰:元晦前说,深测圣人之心,一个体段甚好。但更有少碍:若使圣人之心不度义如此易动,即非就此更下语。又两条告子路不同,即其疑而踰之以下,亦佳竿木随身之说,气象不好。圣人定不如是。元晦更熟玩孔子所答之语,求一指归处,方是圣人廓然明达,无所不可。非道大徳宏者不能尔也。子路未至此于,所疑处即有碍。龟山谓之包羞诚有味也,示人以迹,恐只是心迹。据此事迹皆可为然,又未必尔者。盖有忧乐行违,确然之不同,无定体也。
第13章行实附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