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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送郑大姚序
昔者曹参以三尺剑佐汉祖平天下,及为齐相,九年而齐国安集。严助谓汲长孺任职居官无以逾人,至出为东海,而东后治。今观其所以治齐治东海者,实大不然。史称汲黯戆,性倨少礼。初授为荥阳令,不受,耻之;后为东海,病卧闺阁内,岁余不出。参日夜饮醇酒,不事事。吏舍日饮歌呼,参闻之,亦取酒张坐饮歌呼;与相应和。此岂有轨辙蹊径哉!要何与于治而能令郡国以理也?
《语》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庄以莅之'之不以礼,未善也。”以余所闻,则二子者,将不免以其不正之身,肆于民上。不庄不正,得罪名教甚矣。而卒为汉名相,古之社稷臣者,何也?岂其所以致理者或自有在,彼一切观美之具有不屑欤?抑苟可以成治,于此有不计欤?将民实自治,无容别有治之之方欤?是故恬焉以嬉,遨焉以游,而民自理也?
夫黄帝远矣,虽老于之学,亦概乎其未之闻也。岂二子者或别有黄、老之术,未可以其畔于吾之教而非诋之欤?吾闻至道无为,至治无声,至教无言。虽赐也,亦自谓不可得闻矣,岂其于此实未有闻,而遂不知求之绳墨之外也?余甚疑焉,而未敢以告人。属郑君为大姚令,乃以余平昔之所疑者质之。夫大姚,滇下邑也,僻小而陋,吾知君久矣其不受也。观君魁然其容,充然其气,洞然不设城府。其与上大夫言,如对群吏,处大庭如在燕私,偃倨似汲黯,酣畅似曹参。此岂儒者耳目所尝睹记哉!君独神色自若,饮啖不辍,醉后耳热,或歌诗作大字以自娱,陶陶然若不以邑事为意,而邑中亦自无事。嗟夫!君岂亦学黄、老而有得者耶!
抑天资冥契,与道合真,不自知其至于斯也!不然,将俱儒者窃笑而共指之矣,而宁能遽尔也耶!
吾与君相聚二载余矣,亦知君之为人矣,今其归也,其有不得者乎?夫渊明辞彭泽而赋”归去”,采菊东篱,有深意矣。刺史王弘,一旦二十千掷付酒家,可遂谓世无若人焉一知陶令之贤乎?阮嗣宗旷达不仕,闻步兵厨有酒,求为校尉。君既耻为令矣,纵有步兵之达,莫可告语,况望有知而大用君者,亦惟有归去而已。行李萧条,童仆无欢,直云穷矣,能无恸乎!如君作达,皆可勿恤也。君第行,吾为君屈指而数之,计过家之期,正菊花之候,饮而无资,当必有白衣送酒如贤刺史王公者,能令君一醉尔也。
李中丞奏议序代作
传曰:“识时务者在于俊杰。”夫时务亦易识耳,何以独许俊杰为也?且夫俊杰之生,世不常有,而事之当务,则一时不无,若必待俊杰而后识,则世之所谓时务皆非时务者欤?
抑俊杰之所识者,必俊杰而后识,非俊杰则终不能识欤?吾是以知时务之大也。
奏议者,议一时之务,而奏之朝廷,行之邦国,断断乎不容以时刻缓焉者也。奏议多矣,而庸独称陆宣公者,则以此公之学有本,其于人情物理,靡不周知,其言词温厚和平,深得告君之体,使人读其言便自心开目明,惟恐其言之易尽也。则真所谓奏议矣,然亦不过德宗皇帝时一时之务耳。盖德宗时既多艰,又好以猜忌为聪明,故公宛曲及之,长短疾徐,务中其肯綮,以达乎膏肓,直欲穷之于其受病之处,蠹弊之源,令人主读之,不觉不知入其中而不怒,则奏议之最也。若非德宗之时,则又乌用此哉?
汉有晁、贾:晁错有论,贾谊有策。今观谊之策,如改正朔,易服色,早辅教等,皆依仿《周官》而言之。此但可与俗儒道,安可向孝文神圣之主谈也。然三表、五饵之策,推恩分王之策,以梁为齐、赵、吴、楚之边,剖淮南诸国以益梁而分工其子。粱地二千余里,卒之灭七国者,梁王力也。孰谓洛阳年少,通达国体,识时知务如此哉!至今读其书,犹想见其为人,欲不谓之千古之俊杰,不可得矣。若错之论兵事,与夫募民徙边,屯田塞下,削平七国等,皆一时急务,千载石画,未可以成败论人,妄生褒贬也。盖时者如鸷鸟之趋时,务者如易子之交务,稍缓其时,不知其务则殆,孰谓时务可易言哉!其势非天下之俊杰,固不能以识此矣。
宋人议论太多,虽谓之无奏议可也,然苏文忠公实椎陆忠宣奏议矣。今观其上皇帝诸书与其他奏议,真忠肝义胆,读之自然恸哭流涕,又不待以痛哭流涕自言也。然亦在坡公时当务之急耳,过此而徽、钦,则无用矣。亦犹晁、贾之言,只可对文、景、武三帝道耳,过此则时非其时,又易其务,不中用也。
余读先贤奏议,其所以尚论之者如此。今得中丞李公奏议读之,虽未知其于晁、贾何如,然陆敬舆、苏子瞻不能过也。故因书昔日之言以请教于公,公其信不妄否?如不妄,则愿载之未简。
先行录序代作
言一也,有先行之言,有可行之言,又有当行之言。吾尝以此三言者定君子之是非,而益以见立言者之难矣。何谓先行之言?则夫子之告子贡是已。既已先行其言矣,安有言过其行之失乎?何谓可行之言?则《易》也,《中庸》也,皆是也。《易》曰”以言乎远则不御”,是远言皆可行也:“以言乎迩则静而正”,是迩言皆可行也:“以言天地之间则备”,是天地之间之言皆可行也。《中庸》曰:“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夫夫妇能行,则愚不肖者自谓不及,贤智者自谓过之,皆不可得矣,其斯以为可行之言乎?既曰可行之言,则言之千百世之上不为先,行之千百世之下不为后;则以言行合一,先后并时,虽圣人亦不能置先后于其间故也。
若夫当行之言,则虽今日言之,而明日有不当行之者,而况千百世之上下哉!不独此也,举一人而言,在仲由则为当行,而在冉求则为不当行矣,盖时异势殊,则言者变矣。故行随事迁,则言焉人殊,安得据往行以为典要,守前言以效尾生耶?是又当行之言不可以执一也。
夫当行而后言,非通于道者不能,可行而后言,非深于学者不能。若中丞李公,真所谓通于道、深于学者也,故能洁已裕人,公恕并用,其言之而当行而可行者乎!乃今又幸而获读所为《从政集》者,则又见其在朝在邑,处乡处家,已往之迹皆如是也,所谓先行其言者也。某是以知公之学,实学也,其政,实政也,谓之曰《先行录》,不亦宜乎!然既先行其言矣,又何不当行之有?又何不可行之有?
时文后序代作
时文者,今时取士之文也,非古也。然以今视古,古固非今;由后观今,今复为古。故曰文章与时高下∵下者,权衡之谓也。权衡定乎一时,精光流于后世,易可苟也!夫千古同伦,则千古同文,所不同者一时之制耳。故五言兴,则四言为古;唐律兴,则五言又为古。
今之近体既以唐为古,则知万世而下当复以我为唐无疑也,而况取士之文乎?彼谓时文可以取士,不可以行远,非但不知文,亦且不知时矣。夫文不可以行远而可以取士,未之有也→家名臣辈出,道德功业,文章气节,于今烂然,非时文之选欤?故棘闱三日之言,即为其人终身定论。苟行之不远,必言之无文,不可选也,然则大中丞李公所选时文,要以期于行远耳矣。吾愿诸士留意观之。
张横渠易说序代作
横渠先生与学者论《易》久矣,后见二程论《易》,乃谓其弟于曰:“二程深明《易》道,吾不如。”勇撤皋比,变易而从之,其勇也如此。吾谓先生即此是《易》矣。晋人论《易》,每括之以三言:曰易简而天下之理得。是易简,一《易》也。又曰不易乎世。是不易,一《易》也。又曰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不可为典要,惟变所适。是变易,又一《易》也。至简故易,不易故深,变易故神。虽曰三言,其实一理。深则无有不神,神则无有不易矣。先生变易之速,易如反掌,何其神乎!故吾谓先生即此是《易》矣。作《易说序》。
龙溪先生文录抄序
《龙溪王先生集》共二十###卷,无一###卷不是谈学之书;###卷凡数十篇,无一篇不是论学之言。
夫学问之道,一言可蔽,###卷若积至二十,篇或累至数十,能无赘乎?然读之忘倦,###卷###卷若不相袭,览者唯恐易尽,何也?盖先生学问融贯,温故知新,若沧洲瀛海,根于心,发于言,自时出而不可穷,自然不厌而文且理也。而其谁能赘之欤!故余尝谓先生此书,前无往古,今无将来,后有学者可以无复着书矣,盖逆料其决不能条达明显一过于斯也。而刻板贮于绍兴官署,印行者少,人亦罕读。又先生少壮至老,一味和柔,大同无我,无新奇可喜之行,故俗士亦多不悦先生之为人,而又肯读先生之书乎?学无真志,皮相相矜,卒以自误,虽先生万语千言,亦且奈之何哉!
今春,余偕焦弱侯放舟南迈,过沧洲,见何泰宁。泰宁视龙溪为乡先生,其平日厌饫先生之教为深,熟读先生之书已久矣,意欲复梓行之,以嘉惠山东、河北数十郡人士,即索先生全集于弱侯所。弱侯载两船书,一时何处觅索。泰宁乃约是秋专人来取,而命余圈点其尤精且要者,曰:“吾先刻其精者以诱之令读,然后粹其全以付天下后世。夫先生之书,一字不可轻掷,不刻其全则有沧海遗珠之恨;然简帙浩繁,将学者未览先厌,又不免有束书不观之叹。必先后两梓,不惜所费,然后先生之教大行。盖先生之学具在此书,若苟得其意,则一言可毕,何用二十###卷;苟不肯读,则终篇亦难,又何必二十###卷也。公在我后人,不得不冀其如此而读,如此而终篇,又如此而得意于一言之下也。”泰宁之言如此,其用意如之何?
秋九月,沧洲使者持泰宁手札,果来索书白下。适余与弱侯咸在馆。弱侯遂付书,又命余书数语述泰宁初志并付之。计新春二三月,余可以览新刻矣。将见泰宁学问从此日新而不能已,断断乎其必有在于是!断断乎其必有在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