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的雨天。天空乌云四布,久久不散,看不出这场雨什么时候才会停。房外是稀泥、水洼、淋湿的寒鸦。房间里光线暗淡,冷得很,恨不能生炉子才好。
伊凡·彼得罗维奇·索莫夫在书房里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抱怨天气。窗上的雨珠和房里的阴暗,使他满心苦恼。他烦闷得难受,没有办法消磨时间。……报纸还没有送来,出外打猎又不行,而且一时还不会开饭。……书房里不光是索莫夫一个人。在他的写字台旁边坐着索莫夫太太。她是个娇小俊俏的女人,穿着薄罩衫和粉红色长袜。她在专心写信。走来走去的伊凡·彼得罗维奇每次经过她身旁,总要从她肩膀上边望过去,瞧一眼她写的字。他看见歪歪扭扭的大字,字体细长,带着难看的尾巴和小钩。墨点啦,污斑啦,手指印啦,多得不得了。索莫夫太太不喜欢用移行符号,每一行字写到纸边上,就可怕地抽搐起来,象瀑布那样顺流而下了。……“丽多琪卡,你写了这么多,是写给谁的?”索莫夫瞧见他妻子开始写第六张信纸,问道。
“写给我妹妹瓦丽雅的。……”
“嘿,……好长!你给我读一下,也好解解闷!”
“你拿去读吧,只是读起来没什么趣味。……”索莫夫接过写好的信纸,继续走来走去,开始阅读。丽多琪卡把胳膊肘支在圈椅的靠背上,注视他脸上的表情。他读了头一页,脸就拉长了,现出一种类似惊慌的神情。……读到第三页,索莫夫皱起眉头,慢腾腾地搔后脑壳。他读到第四页,就停住脚,不时害怕地瞧妻子一眼,沉思不语。他略微沉吟一下,叹口气,又开始看信。……他脸上流露出困惑,甚至吓坏了的神情。……“啊,莫名其妙!”他看完信,把信纸丢在桌子上,喃喃地说。“简直莫名其妙!”
“怎么了?”丽多琪卡惊慌地问。
“怎么了!写满六张信纸,足足耗费了两个钟头,可是……可是等于什么也没写!连一点点思想也没有!读啊读的,越读越糊涂,就跟认茶叶盒上古里古怪、难解的中国字似的!哎呀呀!”
“是的,这是实话,万尼亚……”丽多琪卡说,涨红了脸。“我写得潦草。……”“什么潦草?潦草的信总还有含意,有格局,有内容,可是你的信,……对不起,我都不知道该叫它什么才好!纯粹是胡说八道!有字,有句子,可是内容却丝毫也没有。你的信从头到尾活象两个顽皮的孩子讲话。一个说:‘今天我们家里做油饼!’另一个说:‘有个兵到我们家里来了!’淡而无味!
拖得很长,反反复复老是那一套。……你那些可怜的思想象筛子里的魔鬼那样蹦蹦跳跳,谁也闹不清事情是从哪儿开头,到哪儿结束的。……哎,怎么能写成这个样子呢?”
“要是我写得细心,”丽多琪卡辩白说,“那就不会出错了。
“啊,我还没谈到写错的地方呢!可怜的语法在哇哇地叫呀!没有一行文字不是对语法的侮辱!不用逗点,不用句点,而且别字啊,……呸!把‘喉咙’写成了‘喉龙’。字迹呢?
那不是写字,那是要人的命!我不是说着玩的,丽多琪卡。……你这封信惹得我又惊讶又震动。……你别生气,亲爱的,不过我,当着上帝说实话,没料到你的语法这么不通。……可是,论地位,你属于受过教育的知识界,你是念过大学的人的妻子,又是将军的女儿!我说,你上过学没有?”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