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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从前看中国画里的奇岩绝壁,皴法皱叠,苍劲雄伟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现在到了方岩,向各山略一举目,才知道南宗北派的画山点石,都还有未到之处。在学校里初学英文的时候,读到那一位美国清教作家何桑的大石面一篇短篇,颇生异想,身到方岩,方知年幼时少见多怪,像那篇小说里所写的大石面,在这附近真不知有多多少少。我不曾到过埃及,不知沙漠中的Sphinx比起这些岩石来,又该是谁兄谁弟。尤其是天造地设,清幽岑寂到令人毛发悚然的一区境界是方岩北面相去约二三里地的寿山下五峰书院所在的地方。
北面数峰,远近环拱,至西面而南偏,绝壁千丈,成了一条上突下缩的倒覆危墙。危墙脚下,离地约二三丈的地方,墙角忽而不见,形成大洞,似巨怪之张口,口腔上下,都是石壁,五峰书院,丽泽池,学易斋,就建筑在这巨口的上下腭之间,不施椽瓦,面风雨莫及,冬暖夏凉,而红尘不到。更奇峭者,就是这绝壁的忽而向东南的一折,递进而突起了巨厚,瀑布,桃花,覆釜,鸡鸣的五个奇峰,峰峰都高大似方岩,而形状颜色,各不相同。立在五峰书院的楼上,只听得见四周飞瀑的清音,仰视天小,鸟飞不渡,对视五峰,青紫无言,向东展望,略见白云远树,浮漾在楔形阔处的空中。一种幽静,清新,伟大的感觉,自然而然地袭向人来;朱晦翁,吕东菜,陈龙川诸道学先生的必择此地来讲学,以及一般宋儒的每喜利用山洞或风景幽丽的地方作讲堂,推其本意,大约总也在想借了自然的威力来压制人欲的缘故;不看金华的山水,这种宋儒的苦心是猜不出来的。
初到方岩的一天,就在微雨里游尽了这五峰书院的周围,与胡公庙的全部。庙在岩顶,规模颇大,前前后后,也有两条街,许多房头,在蒙胡公的福荫;一人成佛,鸡犬都仙,原是中国的旧例。胡公神像,是一位赤面长须的柔和长者,前殿后殿,各有一尊,相貌装饰,两都一样,大约一尊是预备着于出会时用的。我们去的那日,大约刚逢着了废历的十月出一,庙中前殿戏台上在演社戏敬神。台前簇拥着许多老幼男女,各流着些被感动了的随喜之泪,而戏中的情节说辞,我们竟一点也不懂;问问立在我们身旁的一位像本地出生,能说普通话的中老绅士,方知戏班是本地班,所演的为《杀狗劝妻》一类的孝义杂剧。
从胡公庙下山,回到了宿处的程店中,则客堂上早已经点起了两大枝红烛,摆上了许多大肉大鸡的酒菜,在候我们吃晚饭了;菜蔬丰盛到了极点,但无鱼少海味,所以味也不甚适口。
第二天破晓起来,仍坐原轿绕灵岩的福善寺回永康,路上的风景。也很清异。
第一,灵岩也系同方岩一样的一枝突起的奇峰,峰的半空,有一穿心大洞,长约二三十丈,广可五六丈左右,所谓福善寺者,就系建筑在这大山洞里的。我们由东首上山进洞的后面,通过一条从洞里隔出来的长巷,出南面洞口而至寺内,居然也有天王殿,韦驮殿,观音堂等设置,山洞的大,也可想见了。南面四山环抱,红叶青枝,照耀得可爱之至;因为天晴了,所以空气澄鲜,一道下山去的曲折石级,自上面了望下去,更觉得幽深到不能见底。
下灵岩后,向西北的绕道回去,一路上尽是些低昂的山岭与旋绕的清溪,经过园内有两株数百年古柏的周氏祠庙,将至俗名耳朵岭的五木岭口的中间,一段溪光山影,景色真像是在画里;西南处州各地的远山,呼之欲来,回头四望,清入肺腑。
过五木岭,就是一大平原,北山隐隐,已经看得见横空的一线,十五里到永康,坐公共汽车回金华,还是午后三四点钟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