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荒五
南方之夷,连涉荆交之区,布濩巴庸之外,无教令等威之制,无宫室服用器业之资,生理既不足系其心,地险又可容其恶,是以乐纵恣而
安悖乱。然而性多荒惰,暗于事机,虽则易合,亦复易离,此其凶勇校算,薄于羌狄,故陵暴之害不能深焉。秦时亦有郡县其地者,至汉兴而
道闭。高祖太宗不以介意,武帝以后往往用兵,虽时有胜败,然卒取而有之,不惟隶乎象胥,亦且归于职方,以其势弱故也,得之不足彰威,
灭之适以明忍。善哉昔人之言曰,蛮类虽人,宜鸟兽畜之。其小啁啾抵触,驱而远之耳。若必扰伏制驭,使戾其天性,噪呼咆哮,骇起而奔突
,乃欲追捕穷讨,则散漫山林,我敝而彼逸,非胜算也。御之之道,曰德曰威,曰廉曰信,当其无事,宜佚荡简易,宽小过,持大纲,正其疆
域,不使邻境相争;陈其宗庶,不使袭替相讼;别其区宇,不敢强弱相兼。而又免其饯谷之输,宽其方物之献,或有蟊讧,则乘其未滋,霆冲
电激,指的而中之,勿使疽食浸淫,此攻心伐谋之大略也。汉武开拓三方,皆非吊伐之师,总欲利彼土地、私其奇玩,而南越之端尤为无罪,
且因淫夫以蛊他国之母,更为中华羞。唐宋之君,必耻而弗为也。考其岁月,乃在卫霍绝幕、马死大半之后,势必不能得志于北,聊取小弱以
代辛螫,律以怀远之道,岂不悖哉?又东越之王初保泉山,后徙居大泽中,去险阻而家平地,于汉何罪?而朱买臣袭取以为功,此又不与负固
而抗衡上国者比也。故先儒之论,汉置安边都护而西域惊,元设征东行省而高丽惧,皆贻讥后世,非盛德之事。善抚四夷者,亦静之而已矣。
魏征曰,中国既安,四夷自服,不易之论也。
通好
安边之计,无如修好,汉之和亲,有五世之利,此从来所共覩也。但讲和既久,不能无反复,要其归宿,终以此策为便。文帝为赵佗置守
冢人,尊官厚禄,宠其兄弟,然后遣一介之使,慰以温言,遂得去其帝号,委质称臣,信乎怀远之道、驾驭之术皆无如此者。其后祖逖与石勒
通好,不闻于朝,自以己意专行于外,于国体甚尊,边民亦安,朝廷之上拱手而受其成,但使方隅无事,王心载宁。以边事论,方叔之壮猷;
以臣道论,则春秋公子结之义也。然范仲淹曾一行之,举朝以为大罪,不能如韩昌张猛,犹得见赏于其君而不毁其盟,不致其辟。所以境外之
事,日见其难,为边臣不敢自专,必归其责于人主,人主亦不能独断,必取衷于公卿侍从,众论不同,聚讼多端,而成南宋之局。若得祖逖在
边,使和议不发于南而发于北,则尽善之举也。然而边臣借款要功,往往受绐于外,劳费于内,必如明之宣宗,每闻请款之奏,即申敕边臣,
防其诈伪,戒严倍于他日,故君臣上下皆无惰窳之心,象胥夷使,亦寝侥幸之谋,为得法也。呼韩邪入朝,此从古未有之事,礼以义起,岂可
过于挹损,使在臣僚中乎?丞相御史引先京师而接诸夏,先诸夏而后夷狄之义自是事理之常。萧望之独谓非正朔所加,宣待以不臣,从羁糜之
义,此必斟酌理势所宜,彼此所安,而后施行,未可于事后鹘突下驳议也。荀悦起而非之,亦是论理之词,故悦亦云,汉之所行为得权时之宜
,未尝全以为非。宋人有感当时之事,故为尊大中国之说。今且平心以观,假令元昊入觐,谅祚诣阙,持庙算者果用荀悦之论,抑姑以望之为
成法?尔时夏竦之流,固不足校,即韩范处此,亦恐高论无益,必归实际耳。愚谓春秋之义,贵者无后,待之以初。匈奴为敌国久,原不在三
代五服之内,即以亡国之礼待之,亦当不臣寓公而臣其子孙,况慕义尚化而来,岂可无加隆之典?春秋邾仪父来盟,因其接我而裦之;荆人来
聘,去州举之名以奖慰之。奈何违经义、戾事宜,以慕义之君寘班次之下而曰吾以伸中国之尊?学问不精,袭取嘉名,争小节而误大事者,或
有之矣,惜乎其不讲于笃论也。所可议者,呼韩入朝汉之礼,赐黄龙已浮甘露,竟宁复倍黄龙,至于河平又加厚焉,元寿又加厚焉,几加厚若
此而犹可常继者,是亦不可不虑耳。若夫降女之事,司马公极言其谬矣。愚考武帝时,江都王建、楚王戊皆汉之罪人。江都女细君、楚女解忧
,大率皆贷死而养于掖庭者,故遣嫁异域,即以此属当之。虽有降女之名,未失中国之体,非若唐室径以人主爱女往遗之也。此亦不可不辨。
第5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