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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尽职
人臣之义,受命不受辞。出竟有可安社稷、定国家者,则专行之。此春秋法也。公子结理他事出竟,闻齐宋将伐鲁,矫君命与二国盟,除
国家之难,全百姓之命,公羊取以为法,以为大夫君之贰也,政事同之,休戚同之。君而不信其臣者,君之惑也;臣而不敢取必于君者,臣之
私也,皆末尽其道也。然出竟乃可自专,君侧则不可。华元子反,君在行闲,可以取旨而行。郄克闻邾人之言,亦当按师不动,请命后还。乃
平国不待命,旋师不待报,皆为乱义也。叔孙豹之违命,非违命也,而春秋以违命责之,盖君弱臣强之时,君命一出,所宜崇奉,使国内知我
君命之不可违,则强宗恐惧,义士生心,乃匡时矫俗之变体。若其下比邾滕,非关机危。乃曰降尊就卑,率意改命,辨小是而昧大顺。故罪以
违命而不可辞,春秋之后,郭子仪盟回纥,公子结之义也。汲黯发粟,近在竟内,可以取旨,当与华元同责。富郑公往来辽庭,抗言不辱,斯
不蹈叔孙之过。若陈汤之事,以责郄克者责之,必沮格不行。公子遂有如晋之愆,亦有盟戎之是,一人而二义备焉。此二事者,又当别论也。
凡春秋之内,实与而文不与,皆事之行义而臣子自专者也。以其行义,故实与之;以其自专,故文不与。凡若此者,委曲以明大义之当从、几
微之宜辨,苟一闲未达,未可临大事而不夺。故曰,为人臣者不可不知春秋也。魏公子救赵一事,初不能得之魏王,遂欲以死赴秦军。世岂有
食客三千,独以身赴邻人之难若匹夫匹妇计划无措者哉?盖尔时已伏矫诏夺军之谋而兵符不可得、壮士不可得,是以商诸老侠客。非以侠客之
言始兆此谋,亦可知已。事定之后,门下诸客更欲洗涤其迹,以全公子之美,故以夺军之谋归诸侯生,其实不然也。若侯生之死,亦不足托。
溧阳女子、江上渔父,疑似之迹,尚捐躯示信,侯生身与逆谋,在人耳目之前,国法之讨行且见及,先事而死,可谓知几,未可谓徇义也。总
之信陵此事,原非正理,特以恤邻好之急,却暴戾之秦,尚有得于齐桓之义,故节取之。而子长好奇,欲纳诺贤者之域,然戕大将以弱宗国,
于理则悖矣。吕后欲王诸吕,平勃顺从,议者非之。
然天下事当论全局,不当处处绳以礼义,使才智之士难于措手也。大臣之义,固当守正不挠,然大臣守正而与女主相忤,必有小人起而乘
之,则权在小人不在大臣。平勃不使克乱之权,属诸他人,虽事会变迁,必有太阿反正之日。非若张华,庶几无事以图一切之安也。公羊以祭
仲为行权,言春秋者或取焉。平勃不从吕后,吕后必绝灭汉宗而自取之。后之人有行之者,武氏是也。适使汉之诸王不能以生易死,汉之宗庙
不能以存易亡,平勃暂听吕后,则诸王可以生易死,宗庙可以存易亡,少辽缓之,则吕氏可图,汉室可安,平勃之权与祭仲等。祭仲不克反正
,春秋犹取之,况平勃实克反正者乎?厥后袁安、任隗、乐恢、何敞当窦宪之世而能制其凶恶,保护幼主,又奚取夫引领受诛、危及君国者乎?盖此事之局,当吕后之世决难翻覆,惟有善藏其用,俟吕后死,然后起而图之,乃定理也。议者安得卤莽言之?鼌错削擿诸侯,遂致吴楚之
乱,尔时调兵遣将、策饷制械、搜间谍、执反侧,抢攘纷乱,劳苦怨叹者遍天下,皆咎始祸一人,错安得晏然已乎?在朝之臣,微闻群情于景
帝者必非一喙,既故袁盎一言而入。若景帝不为群言所动,亦未必发之太遽也。师丹议钱币,初从民间所苦,后从有司所复。民间所苦者,钱
代龟贝,轻赍易尽;有司所持者,行钱既久,变法多怨。此大臣虚心广谋、舍己从人之美也,当时以为忘其前语,由此见劾,宜乎后世大臣坚
持己见,不肯改易前说,以致斥免之悔也。若奏事不宜漏泄,而所上封事吏得私写其草,几事不密,不可谓无过也。陈汤之事,刘向虽引古证
今,要亦论理之言,不敌开边生事之说为切利害,但以明白显着之功,不加赏赐,过引未至之患以施督责,而没前美,懈边将之心,掣任事之
肘,张设蔽贤之纲,郁结举世之气,虽仅不生事于边,而国家之事恐从此益坏,故有陈汤一事,即不可无刘向一疏,然后古今之士明于轻重是
非而折衷用之,始为无弊,岂曰能道古而美之哉?汤虽薄赏于当时,而没身之后尚有援其事以加恩者,虽出于私,亦天道之不可诬也。一切沮贤蔽善之徒,徒为人所唾骂尔。
忠爱
臣子之心,不使君命壅塞于下,是以有直谏之节,又有讳恶之义。盖直言极谏者,事犹未遂,过尚可改,故犯颜逆耳,尽力匡救,以成就
盛德,非为得志于所谏,以必行其言也。至于行事既成,追悔靡及,则顺其已然而不忍显言,所以有讳义,义在没其事不存其迹,使吾君所行
皆义而足以使人足以制命。虽曰讳之,然先王之法益明,故此二义者,仁非一途,事有两通,所以广敷懿训,博观大道。讳过者,礼也;弼违
者,直也。二者俱通以为世教也。讳过之外又有一道,王嘉谏董贤之封,乞下廷议,以为考合古今,必有言当封者。天下虽不悦,咎有所分。
又引淳于长事,众人归咎谷永,先帝不独蒙其议。分咎之说,公羊亦有之,如归卫宝而称齐人,讳鲁取而言齐归,乃分咎于齐也。嘉知言之不
听,而为曲说诱之,使天下归曲于己而幸君之一悟,事之终止,所谓过则归己,善则归君,即讳恶之义而并掩其迹者也。羁绁之臣,相从人主
于艰难,主正其位,臣享其荣,此正理也。然人事之变,多出意外。事已成而求去,亦保身亢宗之良策,常情自不能舍,非义所不可也。可辞
则辞之而去,不可辞则亦留,舅犯是也。以诚恳辞去而得之,李泌是也。不可留又不可辞,则变姓名以逃,范蠡是也。若尽心于艰难而责报于
安泰,人主或有不堪,举朝不免忌疾,则去留两不安,惟宁武忠敬,固不得有意外之财,然而宛濮之盟,无显赏焉,若介子推则宁隐而死也。
君子欲行其道,若遇不道之人、不道之事,不能不劝人主以诛杀。此中见理不明,轻动人主斧钺固不可也,言之不从,与小人为仇,无益
于国事亦不可也。惩此二端,塞默不言,亦未可也。此昔之君子所以置身事外、不受爵禄之縻,固亦免撄人世之祸,然岂致身正理哉?如刘基
于张昶、齐翼言、李彬诸事,不得不争,若非太祖英明果断为基计者,未必于众耳目之前指斥赵高如尔时所云,即斥其恶为昶等者,即欲不谓
基杀之不可得也。又因卜相之事而言杨宪、汪广洋、胡惟庸皆不可相,此三人者即欲不恨基不可得也。噫,如此情事不知几许,塞默之人观望
其外,奸黠之人阴阳其中,贤者处此,亦洁其情志以自完尔。欲慷慨以天下为己任,则必树敌于天下而身在祸福死生间矣。元世祖谓卢世荣曰
,汝勿防朕,飮食起居之间宜自防也。又曰,疾足之犬狐不爱焉,主人岂不爱之?汝之所行,朕自爱尔,彼奸伪者则不爱也。又曰,汝无以一
二人从行,亦当谨卫门户。如此用心,乃保爱臣子至情,但用诸言利之官则失人尔。然端士立朝,又未必邀主眷如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