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
人之生世,处天覆地载之中,范围乎五典六行之内,此誉实际,不可逃之而虚游,无论圣贵庸愚。用一日气力,即得一日衣食;有一卷学
问,即得一卷明达;进一分道德,即得一分高明;减一分嗜欲,即免一分羞辱。有实理者,必有实事;有实功者,必有实效。不如是者,嗜好
太繁,失意必多。自适己情,怨家必众。权之所归,敌必树焉。利之所锺,寇必瞰焉。宅心不实,故所为皆虚而收功亦无实际也。诗书多言道
德,孔孟始言仁义。仁义所以实道德也,仁义所在,必以礼乐行之,礼乐所以实仁义也。外以节其形体,内以节其心志。故昔人以为皇极之门
,盖理犹虚名,礼皆实事。理可指非为是,礼不可假伪为恭。故三代以前,言礼而不言理,期人以必行也,不期人以能言也。行者,实也;言
者,虚也。阮籍喜谈名理,而曰礼岂为我辈设,是谓崇虚遗实,君子不取焉。礼可养人之性,乐人之生,使视听言动习而安焉,而自喻于道也。邪辟不作,有以全其所受于天,是谓养性。僭侈不肆,物力不屈,养生送死无憾,身不撄罪戾,心不罣忧患,是谓乐生。器数文物,服习之
久,渐能知其所以然。饮食起居,出入哀乐,莫不合乎天地之节文而为人所表仪,是谓喻于道也。道者,率其性之谓。不仁不义之事,性所本
无,故不慊于身,非有所恶而不慊也。不安于心,非有所格而不安也。若仁义之事,则居之而乐,行之而安,故道之在人,不必其在我也。而
好之也与自爱其美同,我之不德不必其及人也,而自恶也。与人恶我同性,足具众理。故万事之理,不待外求而自具于性中,理足应万事,故
万事之宜不待智巧而自得于理中,性之所具,即道之中,尧舜之所传也。中不择事,小大皆有之。中不相袭,因物而傅焉。中无定体,无适而
可忽也。要以心为至中,心存则道见,见其体之皆备,用之各足。
心一放则当前失之矣。盖圣人所谓道,不止论理,全为应事者设,言其无穷,则千万人千万世之志皆可相通,言其不二,则事之嫌疑、心
之犹豫,有一成之决断而不可移易,使由吾说者,皆能趋吉避凶,藏住知来而成其为君子之德、君子之行也。是以不为备至之论,不取难行之
事,粲然各具,森然不诬,井然皆有条贯,秩然皆有先后,一呼戴百应,一触则百动,所以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若涉于偏至,即有缺陷。缺
陷之处,即不贯通。攻之则易破,藏之则易朽,块然一物,无神明之用。一乱之后,湮灭埽除即永绝矣。岂能与天地长存乎?后世非无儒也,
为儒之心则有二,有忧学术未明者,有笑古人未工者,忧学术不明,以传道为心者也。其所谓道,天下之公也。笑古人未工,以名世为也者也。其所云道,一人之私也。若果以传道为心,姑且表章前哲、发明圣意,使仁义礼智之根常在人心,耳目口鼻之欲常处不胜,是亦足矣。勿为
高谈异论,凿壤人心,增长嗜欲也。古者有其实而辞其名,今者习其名而反厌薄其实,谓之何哉?
盛衰
盈天地之间皆气也,而理即存焉。体包乎其外而气行乎其中,此天之交于地也。形结于有物而气充于无际,此地之交乎天也。人居两间,
其气上交于天,下交于地,故生长收藏与出作入息相应,疾痛疴痒与阴阳寒暑相应。所以凡事皆有三才之义,而三才之中各分上下,亦凡事皆
有六位也。有其位,即有其理,君子就所居之位而以其理行之,虽欲之而不居,虽恶之而不避,如天以云雨下施于物,物以形象上应于天,所
以熙豫丰大,极亨通之美也。然盛则必衰,亦自然之理。丰大之极,一变则为微末;高亢之极,一变则为卑下。进无可益,则反就退缩而已。
盖一盛一衰,天地之常理;此盛彼衰,人事之定局。既无两盛,亦无两衰,盛衰者,万物之避,亦万物所由以相息也。若盛而不衰,必至于战
,战必有所伤,或阴与阳战,或羣阴彼此相战,皆必伤之道,是以君子避之。何也?大衍者,数之成也,成则变化无由生,故损一以为用,而
变化生焉。惟其能变,是以远近幽深无不应之如向。若不变不化,不能括天下古今之象数也。君子观此,凡事皆留有余之地以为变化之基,而
乘天地之生气。若其数已盈,则不能变化,所见为形与器者,皆天地之死气也。既为死气,则虽富贵福泽,无可留恋矣。夫万物洁齐于巽位,
巽非有齐意也;万物交战于干位,干非有战义也。所以齐之战之者,人事之为也。君子损一以为用而不处于极,所以济天地之穷,乘其生数,
不居成数尔。列子之言曰,生者死,而生生者未尝终,则非体物不遗之理也。形者实,而形形者未尝有,则非鸢飞鱼跃上下皆察之理也,亦君子所不取也。
第1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