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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煌言,壬午举人,出山阴令吴淞钱世贵之门。朱夏夫,兆殷,曾受知于知府于颖。颖迁宁绍,台分守与煌言同谒颖,以意气相许,谈朝政得失,朝臣覆餗状,不胜发指。劝颖招技勇,备不虞。亡何,有东阳许都之变,事宁肄业驼峰。
十七年秋,至南京,交刘伏阳孔昭子永锡,见伯温先生遗书秘记。
金陵不守,于颖移檄淅东,煌言来会,同盟于学宫,誓以死卫社稷。
至杭,候巡抚张秉贞议所立,上潞王玺绶。王长斋绣佛,无帝王气概,大失望。煌言归,别祖庙,联络绅士,痛哭于王之仁、张名振,散家财,俟大举。田雄导大军东下,潞王率文武降。闺六月七日,煌言合钱肃乐、沈宸荃、冯元扬、元扬仝之仁、名振,举兵宁波,移檄远近。九日,孙熊举兵姚江。十一日,郑公子举兵绍兴。
先是,于颖命徐允升募兵金华,使夏夫募舡沿海。会内臣高起潜引所部五百余,辎重数万,自海道至白洋,夏夫留之不果。得其副将余应元,都司王有功,守备孙勇等数十人,与遵谦约日举事。
于颖驻兵西郭,使夏夫促遵谦出兵,曰:“公在驿候进发,今张愫、彭万里已授首,事至此,宁可缓乎?杭城一苇,朝发夕至,何以处之?”遵谦以事未集,需后期。夏夫曰:“若尔,浙东鱼肉矣!”于颖自率团练兵五百,道陆至西兴。而夏夫水师由海道会,遂统应元等并乡兵百余、船百艘,薄暮抵钱塘。
值大军半渡,邀击,斩其前锋六十余级而退。于颖至,又调萧山团练五百,配以中军郎文明任朝晋、张弘兆,宁波义师亦来会,乃定守江之计。
于颖晋督师。丙戌,移屯三江,夏夫以护军从。时大军在前,内多悍将,众叹,悲时事不支。煌言独慷慨,必矢兴复。
酒间歌啸,义形词色,侍者莫不发指冲冠。迨五月,富春窃渡,士卒不战而溃,于颖疾驰留方国安,王之仁固守,不可。煌言与张国维护鲁王过曹江,归别父母妻子,从驾石浦。越日,孙、熊、郑三家继至,闻于颖以船溺,微服去。鲁王至舟山,黄斌卿曰:“臣受先帝命守舟山,主上犹的也。的所在,思射之矣。”乃幸补陀。夏夫同王有功、孙勇,间道归。戊子,越中乡兵复起,夏夫使鲁恂至舟山,候定西,肃北二藩进止。煌言以定西护军,同肃北护军曹从龙,将军黄朝先入三江。煌言复大会诸将于驼峰。亡何、二藩构隙,阮进护鲁王至闽,曰:“迎定西至林亹。”曹从龙大掠而归。煌言不得已,上会稽山,列营平冈,与王完勋、王虎等唇齿,以书招夏夫。会鲁恂被胡锦首死狱中,不果行。庚寅夏,鲁王至舟山,有旨召煌言归山中,诸将以不相统摄,散亡。
辛卯,吴淞定关分道入海,煌言同定西护鲁王亲行先退大军于崇明。以阮进守大泥湾,刘世勋守舟山。陈锦、田雄觇知精兵北去,乘雾而出,进不之觉。及至接战,仓卒掷火球,遇桅,反击自焚。下水被擒,舆之以说城中。进至,言煌言等已大捷,旦夕凯旋,令城中死守。被围十日,炮火俱尽,定西中军金允彦逾城降,具告虚实,遂百道攻城。夜分,星陨如雨,九月二日,城遂破。定西太夫人全家自焚,定西闻报急返,至,火烧门,止隔两潮,无及。遂护鲁王入闽。
明年春,讨舟山,守将巴臣兴降。乘胜入长江,煌言同英义将军阮骏,先登陷阵,崇明、镇江二战,俱捷。为文望祭孝陵,二军缟素,哭声雷震彻城中。会以闽师被撤,无援而退。
大军以巨舰铁锁横金山遏之,大战,沈舟截锁而出。是役也,以少击众,士气百倍。明年,复统师入江,江北豪杰聚众来归者接踵。适谍者闲于郑,撤回闽,来归者俱恸哭,别事遂不可为矣。及至,与郑极陈利害,谍不可信,和不可从,郑韪之。
乃再引兵北上,驻舟山以图恢复。密檄四出招徕,人必响应。
乙未,马信以台州降。值定西以卒,信闻讣,大恸以煌言在鳏,挟陈木叔女奉之,曰:“忠臣之裔,不可以辱。且室人董为我陷狱,义不再娶。”厚赠而遣之。葬定西舟山之沈家亹,由是权归陈六御,而将士解体。
煌言屯鹿颈头,以书招夏夫,田临山航海至,咨以军旅宜帅出海。八月二十四日,大战于蛟亹。阮骏恃勇轻敌,陷阵失水,自辰至未,大军番休叠战,遂不支,并丧刘永锡、张晋爵、陈六御、张弘德降,顾忠王有才,舟山复破。夏夫从煌言,至沙埕而还。
叶罗二客传
越有志节士曰叶振名,字介韬,山阴湖塘里人。小方迂,行六,人呼六腐气。独喜自负,家贫,居坏室,敝帷结席,不能拒蝇蚋。旁一土垆,尝冷不燃,欲几朽,杂叠烂编数本。目不远瞩,行持一短橛,藉邻火煨柏叶代茗。僦饼啖客,不废酒,客不饮则自尽之。外扉粘心丧谢客,实无丧也。柱上署联,大约以死为乐,择死之最首者迅雷。事亲孝,母吴垂革时,泣曰:“使名终身困穷可也,否则此心之痛何如耶!”尝娶妇,妇逝即不续。过人即索酒,取架上书遍读,读竟辄哭。能古文,谓自周秦至今,不八九家,而自诩充其数。书法解学士,前无古人,已书足绍之。冠道士冠,行道上穆穆如无人。
张煌言屯军鹿颈头,渡海访之。煌言曰:“比年无一端人至,君来,吾辈其有兴乎?”携之观射,酌以大觥,因叹息人才难得,振名谓煌言,取人当以守为尚。煌言曰:“军中须才智,不须道学,道学何与兵事?”振名曰:“患道学不真耳。
真道学必善用兵。且昔烈皇帝尚才,刘子尚守。其后国破君亡,未见才者之效。诸殉难者,悉有守清节士,岂非明鉴?”时振名以煌言委信非宜,左右或缘奸伪,故语及之。煌言作留侯李陵论,讥切时辈。又欲作陶潜论,以斥逍遥泉石,无意当世者。
振名曰:“人心胥溺,幸二三遗民,高尚其事,留此面目。公论出,无乃激使往乎?”乃止。
己亥夏,候煌言金堂,陈三策,大约欲暴延平之罪,擒斩之夺其兵,以图兴复。言多阔迂,不可行。其秋,师溃安庐,岛上未得煌言消息。符文焕遣官延请振名,暂护视师之署,振名至,会煌言返,晤于鹿颈。辛丑正月,又谒煌言林门,至秋而归。
其后郑氏东入台湾,煌言竟被执,死杭州。振名持只鸡黍酒,独登越王岭哭祭,为文六千五百余言。时京口罗子木,随侍煌言,同殉节。君为作《行略》。振名官翰林修撰,兼兵科给事中。生万历戊午,卒年六十有八,无子,友人王某为之殓葬。
罗纶字子木,镇江丹徒人,或曰应天溧阳人。性尚义,家贫,授徒苏州。一日,读史可法安攘疏,大恸不止。延平王朱成功师度金焦,亟往观变。谒张煌言于仪真,一见器之,命草檄谕江南北。煌言欲留之。子木曰:“亲在,未敢许人也。”
族叔罗蕴章,时为成功左镇,乃入其营。不数日,成功东奔,子木在金山,犹疑阳败。已,望见大宗过焦山,乃乘小艇径奔成功船,大呼曰:“我罗总兵侄也。”超登曰:“公何以费十年之力,辜天下望?”成功不答。子木大恸曰:“公兵势尚强,奈何以小衄挫志?彼战胜而惰,转帆复进,南都必破。失此事机,后欲再振,其可得乎?”持成功手顿足号恸不已。成功默然,竟令左右扶去。
乃急入镇江,扶父随蕴章至温州,寻到厦门中所。知成功不可恃,复奉父北行,至三山,父被执去,恸哭。诣林门叩煌言,告难,请邀成功北出。煌言曰:“彼力惫而神眊,不来也。”子木曰:“小子以书请,何如?”煌言曰:“可。”遂自作书奉成功,不报。
在煌言帐中,遇事直言,左右皆忌之。会迁界,禁下饷绝,佐煌言开屯南田。甲辰,煌言移桃花山,宾佐多散,子木朝夕敬护,不去左右。已同被执,入定关,常进功款宴,问子木曰:“海上知我名否?”曰:“但识张司马,何知常进功?”他有问,大笑,不为语。至杭城会议府,不跪,次煌言席地坐。
煌言与总督赵廷臣语次往复,子木抗声曰:“公先后死耳!何必与若辈絮语?”煌言初欲绝食,子木笑曰:“大丈夫死忠,任其处置可也。”饮啖如平时。九月七日,死于弼教坊。
论曰:张公恭以礼士,士不惮险阻归之。然所得客,独叶罗二人为最。罗之从死,天下业见之矣。叶先生无日不以死自处者,偶不死也。余三过先生湖塘,被其容接,出浊醪酌。语及兴亡之际,言隐而虑深,同坐者不知也。朝议方事台湾,先生辄上姚督书,劝其缓攻。事虽不行,然于故国之义,亦已尽矣。附舟人遥示书稿,署其函曰“叶六腐气”受而展之,滔滔万言,不可穷竭,其意气之盛,固与罗生同其壮哉!
黄斌卿
黄斌卿,字明辅,福建莆田人。其先以御倭功,世千户。
父奢,死崇明之难,又晋世袭。崇祯末,为舟山参将。福王时,升九江总兵,改广西征蛮将军,未赴。唐王即位,擢水陆官义兵马招讨总兵官,封肃鲁伯,太子太师,赐尚方剑。治兵舟山,王御门亲饯,郑鸿逵解玉带以赠,敕书曰:“一统未全,即朕不孝;三吴未复,即卿不忠。”斌卿乞周崔芝自副,至舟山,益募丁壮,营田。故臣遗民南来者,皆护导入闽。凡北方出兵,及吴中有建议,辄先奏消息,一时倚斌卿为重镇。然性贪墙,而崔芝慷慨得士,由是二帅不合。崔芝去,别领水师。
是年八月,斌卿败于崇明,以周瑞救还军,夺伯爵。会定西侯张名振,自钱塘归石浦,斌卿与昏,为通表福州。及名振奉鲁王如舟山,不纳。既又诱击定海总兵王鸣谦,并其众。张国柱因是藉言为鸣谦复仇,攻舟山,大战三日夜,斌卿不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