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他在日本一年多——计划往英国留学
在君跟胡子靖先生到日本留学,大概是光绪二十八年(壬寅,1902),那时他十六岁。他在日本住了一年半左右,从他十六岁到他十八岁,从光绪二十八年的下半年,到三十年(甲辰,1904)的三月。
他在日本的生活,只有李祖鸿(毅士)先生和汤中(爱理)先生的追忆(《独立评论》第二○八期,第二一一期),可惜都不详细。汤中先生说:
当时在君只有十八岁,和我同住在神田区的一个下宿屋,他那时候就喜欢谈政治,写文章。我记得东京留学界在一九○四年的前后,出了好几种杂志,……如……浙江留学生之有《浙江潮》,江苏留学生之有《江苏》。……《江苏》杂志第一次的总编辑是钮惕生(永建)先生,第二次是汪衮甫(荣宝)先生,后来就轮到在君担任。
在君的文章很流畅,也很有革命的情调(当时的留学生大多数均倡言排满革命)。可惜在君在《江苏》杂志上发表的文章现在都散失了,我搜访了多时,一篇也没有找到。……
在君住在下宿屋,同我天天见面,他谈话的时候,喜欢把两手插在裤袋里,一口宽阔的泰兴(原文误作“泰州”)口音,滔滔不绝,他的神气和晚年差不多,只少“他的奇怪的眼光,他那虬起的德国维廉皇帝式的胡子”而已。
在君在日本一年半,虽然认识了许多中国留学生,虽然参加了当时东京留学界“谈革命,写文章”的生活,但没有进什么正式学校。不久,日俄战争发生了——1904年2月8日夜东乡大将袭击旅顺口——大家更无心读书了。在那个时期,和李祖鸿兄弟同住的庄文亚先生常常接到吴稚晖(敬恒)先生从苏格兰的蔼丁堡(Edinburgh)寄来的信,信上常说,“日本留学生终日开会,吃中国饭,谈政治,而不读书。”也常说苏格兰生活的便宜,常劝人去留学。据吴先生的估计,中国留学生到那里留学,一年只要有五六百元就够用了。
李祖鸿先生说:
在君受了这种引诱,便动了到英国去留学的意思。……庄文亚君也在这时候起意要到英国,他和在君一旦遇见,彼此一谈,志同道合。……在君搬到我们那里来住了,他们时常商谈出洋事,自然也冲动了我去英国的念头。……后来是在君出主意,由他先资助我路费,且同我出去,到上船以后,再报告家中,商量以后的学费。
李先生继续说:
我们三人决定出洋以后,预备了大约一两个月的英语。在君的英语是一点根基都没有,比庄文亚和我都差。然而到我们出发的时候,一切买船票等等交涉,都是他出头了。……
我们离开东京是在光绪三十年,时间大概是春夏之交(汤中先生说是“三月某日”。)我们那时所谓经济的准备,说来也甚可笑。在君的家中答应给他一千元左右,交他带去。至于以后的接济,却毫无把握。庄文亚家的资助不过四五百元,以后却再无法想了。那时正值我家把我和我弟祖植半年的学费三百元寄到,我们就向家兄祖虞商量,先把此款归我带去。总算起来,统共不过一千七八百元。
依我们当时的计算,日本邮船价廉,……我们到英国时至少还可以有好几百元的余款。不料那时适因日俄战争,日本船不能乘,于是改乘德国船,三等舱位的船价每人三百元左右。……我们在上海又须得耽搁一阵,因为丁、庄二君的家款都约定在上海交付。……到我们〔在上海〕上船赴英国的时候,我们三人手中只剩了十多个金镑!
三个青年人身边只有十几个金镑,就大胆的上了船,开始他们万里求学的冒险旅程了!
四海上的救星
这三个大胆的青年,一路上“仍是花钱游玩,并不着急”。有一天,在君在船上听人说,蔼丁堡距离伦敦还很远,每人火车费要多少钱。他们估计手里的钱已不够买车票去会见吴稚晖先生了。他们这时候才着急起来了。
他们船上头等舱里有位姓方的福建客人,常常找他们三个人谈话。船到了新加坡,方先生约他们一同上岸去看林文庆先生。林文庆先生请他们吃饭,谈起康有为先生现住槟榔屿,船经过时,他们可以去看看这个戊戌维新运动的领袖。
到了槟榔屿,他们去拜访康有为先生。康先生见了他们,问了各人的情况,颇表示关切的意思,临别时送了他们十个金镑,还托他们带一封信到伦敦给他的女婿罗昌先生。后来罗昌先生收到他丈人的信之后,也寄了二十镑钱给他们。李祖鸿先生说:“康南海的赠金救济了我们途中的危险。……罗昌君的二十镑支持了我们不少的日子。……至于所赠的三十镑,我听见在君说,于南海先生逝世之前,他曾偿还一千元,以示不忘旧德。”
他们到了伦敦,当夜赶火车北去,到蔼丁堡见着吴稚晖先生,吴先生已给他们预备了住所。他们把他们的志愿和经济实况告诉了吴先生,吴先生替他们计划:他自己同庄文亚到利物浦(Liverpool)去过最刻苦的生活,因为庄家没有钱再接济他了。丁、李两人仍留在蔼丁堡学习英文,因为他们两家也许都还可以勉强筹点钱寄给他们。在三十多年后,祖鸿先生说:
在君和我所以不去〔利物浦〕,是恐怕那种〔最刻苦的〕生活不宜读书。若不读书,则不免失去了我们到英国来的目的。
在君自己也说:
我是1904年到英国去的。当时听见吴稚晖先生说英国留学有六百元一年就可以够用,所以学了几个月的英文就大胆的自费跑了出去。到了苏格兰方始知道六百元一年仅仅够住房子吃饭,衣服都没有着落,不用说念书了。(《苏俄旅行记》四,《独立》第一○七期)
吴稚晖先生一生宣传“留学”,往往用他自己能忍受的刻苦生活做标准,劝人往外国去留学。丁文江、庄文亚、李祖鸿三个青年“受了这种引诱”,做了吴先生的信徒,冒了大险,跑了出去。他们到了蔼丁堡,才明白“那种生活不宜读书”!吴先生自己陪了一位信徒到利物浦去过苦生活。剩下的两位信徒决心要在比较适宜的生活状态之下求点新学术,他们只好恳求他们家里寄钱来救济了。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