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狄公案-玉串珠>第2章
邹立威答言:“这位葫芦先生端的是个高土,来这清川镇也有二、三年
了,自向松林深处结一茅篷居住,修养真性,绝少与人往来。市镇上人都认
得他,只不知晓他的来历。”
狄公抚须良久,乃问:“不知足下唤来下官有何事吩咐。”
邹立威正色道:“狄县令或有所听闻,凡往来于清川镇的士民客商、百
工技艺人等均须在军寨注册备案,朝廷久有明文典律。如今皇上三公主驻辇
碧水宫,这清川镇一带盘查尤严,或有违禁触律的,惩罚极是严酷。今日我
见狄县令既是走方郎中装扮,又不愿披露官身,不如就以我的一个京师老友
的名衔注册备案吧,遇有巡了也兔去许多罗唣盘诘。”
狄公嘿然,心中不由云升雾罩。
邹立威转吭叫了一声:“柳兵曹!”
柳兵曹应声进来衙内,恭敬递呈上一折柬。狄公接过一看,原是一大红
名帖,上书“京师大夫梁墨”,背面加盖了清川镇军营的印戳和朱批日期。
心中亦恍惚明白,叠过便纳入袖中。
邹立威忽喟然发叹道:“狄县令此番来清川镇作客,晚生倘有疑难,也
好有个请教。”
(喟:读‘馈’——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忙问:“只不知足下遇着了什么疑难?”
邹立威蹙起眉头:“不瞒狄县令说,自从三公主驻辇这碧水宫,三年来
晚生为这地方靖安疲于奔命,席不暇暖,耗尽了心血。这三公主是皇上最宠
爱的女儿,她在这里稍有不测,我们如何担受得起?”
狄公疑惑:“难道碧水宫内之禁卫也是足下的公务?”
“不,不,晚生只管辖清川镇水陆衙司的公务,碧水宫内尚有三位大人
分掌宫禁。
最高的官儿便是总摄宫内监门大权的内承奉雷太监,其次是宫掖总管文
东和翊卫中郎将康文秀。——康将军乃正是晚生的上峰。”
(翊:读‘艺’——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道。“我见这清川镇水陆便利,物丰民阜,百姓安居乐业,正所谓
太平盛世景象,民俗敦厚,古风犹存。足下可垂拱而治,又何忧愁之有?”
邹立威摇了摇头:“狄县令所说甚是,这里清川镇固然久不见有小偷、
乞丐、娼妓,但却难保没有胆大妄为的巨奸大慝窜流于此,滋波兴浪,困扰
地方。”
(慝:读‘特’——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点头频频:“足下莫非指的是青鸟客店那戴宁的人命案?”
邹立威苦笑一声:“那戴宁是在邻县的山路上被歹人杀害的,尸身抛入
大清川,顺流漂到了清川镇。这事晚生尽可推诿,移文申报邻县问理。”
狄公不解道:“那魏成、戴宁的青乌客店不是明白开在清川镇上的么?
这人命大案怎可一推了事,贻误侦破。”
邹立威看了狄公一眼,笑道:“对了,这里有几样东西是从戴宁尸身上
搜得的,也一并移交过去,”他用手指了指桌上的一折地图、一把算盘、一
叠名刺和一串铜钱。
狄公展开那折地图,见地图上标明从清川镇至邻县十里扑铺的山路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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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道粗粗的朱墨。
“狄县令,戴宁那厮偷了魏成的二十两银子正是沿着画了朱墨的这条山
路潜逃的。
魏成是这里出了名的悭啬鬼,缠住我非要赔偿他的那二十两银子不可。
狄县令,劳烦你先将这把算盘并一串铜钱拿回青鸟客店还了他,不然他还会
诬我邹立威瞒藏了他的店业家当哩。”
(悭:读‘千’——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依允,将算盘纳入襟怀,又用小指勾了那串铜钱,道:“还他算盘、
铜钱无妨,但在移文案卷中须要提一笔。这算盘、铜钱与人命案或有某种关
联也未可知,譬如,戴宁原是去十里铺收帐的呢?”
邹立威笑道:“俗语说,鱼离不开水,秤离不开砣,经纪人离不开算盘
帐本。——帐房先生收帐去当然须带上这算盘,哈哈。至于那一串铜钱在魏
成眼中却看作是黄白之物一般,还与他也免了他许多厮缠罗唣。”
狄公问:“足下又是如何晓得戴宁偷了魏掌柜的二十两银子?”
“嘿,狄县令还不知?这魏成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守财奴。柜台抽屉
里有多少散铜钱他记忆来一文不差,这二十两银子失窃焉得不知?却是剜了
他的心肝一般,没得失心风还算是侥幸哩。正缘此,他把周围人情都做绝了,
成了孤家寡人。半个月前连他的老婆也随人私奔了,可不是现世报应。好,
不谈这些,这两天细雨霏霏,江风乍紧,正是钓鲤鱼的好时机。呵,有什么
不如意之事尽可来军寨找我,不过切莫忘了你的身份:京师大大梁墨。——
不可疏忽了。青鸟客店出寨门向南没百来步便是。”
天黑下来时下起了瓢泼大雨。青石板大街上阒无一人,狄公掣着方油毡
布遮了头,但全身衣抱都被打湿了。懵懵懂懂地被人摆布了这半日,泼头一
阵冷雨倒有点将他打清醒了些。这时他很觉后悔,悔不该没问清缘由就匆匆
接受了“梁墨”的假身份,他预感到将有十分蹊跷的事会紧跟而来。转而他
又琢磨邹立威此举的目的,但又百思不得其解。
想到戴宁尸身的惨状,他又觉得这清川镇有一连串怪事,邹立威吞吞吐
吐,似有难言之衷不便宣明,但他显然又对戴宁的人命不屑一顾。他暗示的
巨奸大慝又是指的什么人呢?心中转着思绪,不觉已到了青鸟客店的门首。
(阒:读‘去’——华生工作室注)
店堂里早上了灯,两排铜烛台在空荡荡的店堂里闪烁着古怪的光焰,弥
漫着一种神秘的气氛。
狄公走近帐台,魏成忙堆起笑脸相迎。狄公在登记册上填写毕,要了房
号,便从怀里揣出那把算盘并一串铜钱交与魏成,道:“军寨的柳兵曹要我
将这两件东西送回贵店。
这算盘是从戴宁的尸身上搜得的,想来贵店做生意也缺不了它。”
魏成道了声谢,将算盘放入帐台抽屉里,铜钱却小心纳入衣袖。口中嘟
囔:“我还以为那包袱里是我的二十两银子哩,晦气。这一串铜钱顶得什
么?”
狄公进客房,匆匆收拾了便去汤池沐浴。
汤池这时已没有多少客人。热气蒸腾里只见两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在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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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相扑打斗,白瓷砖地上架起一竹榻和茶几,竹榻上坐着个五短身材、大腹
便便的商贾正在吃茶观战。
狄公自顾沐浴,洗净了一日来的腌脏汗臭,便也爬上池来,兴孜孜地一
里观看。
那商贾上下打量了狄公,并不吱声,使眼色唤过传役耳语了几句。只见
那侍役忙不迭撤了茶几,端上干净衫袜,便悄悄退下了。商贾弹冠整衣,慢
慢穿著。池中打斗的汉子也起身来拭擦身子,见商贾一个冷眼,朝狄公一声
阔聒噪,便捏着毛巾护定商贾出了汤池。
(聒:读‘锅’——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自觉没趣,他知道适才那商贾正在腾达得意之时,傲兀之气盈于眉
目,通常是不屑与人搭讪的。那两个恶煞凶神般的大汉必是他外出的随从侍
仆,往往练就一身好武艺,贴身护卫。
狄公浴罢整衣时,忽见他的褡背被人翻动过,内里东西未少,但军寨签
押的那大红名帖却湿了一角,心中不由起了疑云。
晚膳毕,天幕上挂出一钩明媚的新月。狄公吹灭了蜡烛,坐在临窗的椅
子上欣赏着宁谧的夜色,正待把一日来的颠惊疑乱驱赶一净,有人轻轻敲了
一下房门,一个侍婢端一茶盘推门进来。侍婢瞅了狄公一眼,慢慢放下茶盘
正待回转,狄公猛省,这不正是日间在码头上站立魏掌柜身边的俊美女子么?
却原来也是客店里使唤的。
“小姐好生面善,今日在码头上认尸时象是见过。”
“哎哟,客官好眼力,魏掌柜吩咐店里去两个人算是尸亲,戴宁在这镇
上并无亲人。”
狄公哦了一声:“果不出吾所料,小姐看去便不是个粗使丫环。”
那女子嫣然一笑:“魏掌柜是我的远房叔叔,我父母下世后便跟了过来。
平时助婶子只料理些家务,这两日客店已成一锅粥,我也偶尔出来照应客人。
象客官这样身材凛凛、相貌堂堂有气度的,奴家最是钦仰。”
狄公发觉这女子不仅貌美,且伶俐机警,胸有城府。
“呵,小姐,冒昧问一声你的姓名。”
“奴家名唤紫茜,今年十八岁。”
“紫茜小姐,你可认识适才从汤池沐浴出来的那位客人?他带着几个如
狼似虎的随从侍仆。”
“客官指的莫非是杭州的郎大掌柜?大名唤作郎琉。他是我们店的常客,
这清川镇上有他的一处绸缎庄趸库。这次已住了半个多月了,楼下西厅一溜
上等房全被他的一帮人包下。”
狄公点头频频,又转了话题:“紫茜小姐,听魏掌柜说,帐房戴宁潜逃
时偷了他二十两银子,这事当真?”
紫茜鄙夷地嗤了一声。
“魏掌柜他空口图赖,信他不得。——我这远房叔叔为人精明刻薄,极
是悭啬,铜钱就是个命。从未吃过一文钱的亏,哪里会有二十两银子让人偷
去。不瞒客官说,戴宁为人忠厚,不会做贼。”
狄公急问:“那他因何遭人杀害,听说是在去邻县十里铺的山路上。”
紫茜皱眉道:“戴宁身上并未带有现银,那强人为何偏偏要杀他性命
呢?”
狄公认真道:“我思量来,那歹人原指望他身上有钱,他是客店的帐房,
哪能无钱?谁知半日搜不出银子来,恼羞成怒便下了毒手。——紫茜小姐象
是与戴宁十分稔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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