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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翌日托故,分遣婢媪远出。宅之西舍,与邻人之废院接壤,地极荒僻。乃诱管至其处,袖出利刃,背砍其颅。仆,更连数砍,而首以堕。犹恐尘埋不
深,踪迹易于败露,乃召范而示之尸,且戒之曰:“苟泄其事,则刃汝亦如管l余惫矣,尚希一臂之助。”授之锄,使就舍内坎地而瘗之。范惊怖胆裂,脚膝摇簸,
得锄辄堕。江知其不可用,仍自穴地成坎。深及数尺,而窄不足以容尸,遂支解以掩之。
明日,婢媪归,不见管,只谓不容于主翁,已作秦庭逐客耳。管家属本来零丁,兼管平索不习上进,归家之日恒少。所由冤闭重泉,无人过问。江自杀管后,无复内顾之忧,遂恒藉双陆为消遣计。枭雉场中,擅技愈精者,得贫愈速。呼白行采,不再岁而家业荡然。
一日,城中来有杭客,箱笼充滥,挥霍多豪,粉盝骰盆,俱其所恋。无赖子局邀数日博,而客所负无几。因思大设骗局,以罄客囊。索悉江妇美,遂相
与谋,欲假之以饵客。江以身当厄塞,曲意从之。乃捐金赁大家园林,先藏范于楼中,而设席对楼下,以饮客。楼上美人,艳妆窥帘角,客寓目及之,频频流眄。因
问园主何姓,众答以姓江,贸易远出,对楼住者,即其眷属也。去岁以此厅税居湖南客,岁获租金百两,藉资晨夕。近客以谒选赴都,房舍空弃,而江翁之音问久
梗,闺中弱质,亦渐形拮据矣。客曰:“园固可税乎?”答曰:“正在觅主。”客曰:“仆愿假馆焉。”于是,由众关说,即日僦行李,徙居园中。
日暮扃园后,有老媪来言:“奉主母命,请客移玉对楼,一修宾主礼。”客欣然随媪以往。及觌面,则皆曾相识者。盖客非他人,即马刑名之子马经
邦也。知己相逢,悲喜交集,范因谓马曰:“君精明人,何便堕人罗网?是辈皆地棍,所以寓君园中者,欲以妾为饵,待四鼓时,便诈称妾夫远归,将执奸以诈君
财。当速备御侮之策焉。”马曰:“是无容虑也。我之此来,正为若辈!县尹今当罢篆,我即新尹之幕宾也。久闻此辈之枉,故先尹作前驱,以踪迹之耳。纵有奸
谋,不妨竟堕也。”
范曰:“君既为新尹幕宾,今有数年之冤,君能伸之乎?”遂以江杀管之事告之。马曰:“此事婢媪辈有知者乎?”范曰:“是日先遣婢媪远出,故
无知者。”马曰:“婢媪两人,同日远出,而前之日见有管,后之日不见有管,是即漏洞矣。诸不法设此圈套,事发后讼庭中,不能无卿。管某之奸,卿当自陈;既
得管某奸,则杀管之事,问者自有机变。但妇不可以首夫,须惧以刑,乃吐也。”范曰:“语当切记。但棍等不久即至,君在妾室,是君之诣妾;妾在君室,是妾之
投君。请随君回寝,则骗局之设,易辨也。”遂下楼荐枕焉。婢媪皆厚赏,而教之供。
将及四漏,两人结束以待。俄而人声腾沸,叩门甚紧。婢往振管,则哗传“江君归”,舆夫、仆从二十馀人,蜂拥而入,直冲客室。江见妻咆哮大
噪,曰:“何来野客,犯人闺阃?”叱从人捆执之。伪问居问赁园者,遂召诸棍至,而怒詈之。棍等假意引咎,自骂两眶空矐,不识客固非人,误代觅寓,致玷清
闺,姑请暂息雷霆,务须俾君平服。江曰:“更无他议,惟取两人性命,方消此恨也。”棍唯唯。
乃群劝江于别室,而转怨马曰:“我等以君高雅士,故代为僦居,何乃丧检若此?”马曰:“主人秉烛相诣,未便深拒,故侍坐清谈耳。并无秽行,
有婢媪可问也。”婢媪皆极口为两人甘结。棍曰:“既无失德,此事尚可周旋。然非有阿堵物,不能息此风波也。未省行囊中所有几何?实告某等,当代为乞恩,为
赎罪计。”马曰:“籍笼具在,资斧无多,倘蒙宽限三日,当书券以待。有南昌友约会于此,至则有金可偿也。”棍曰:“不识江翁之意若何,姑代请之。”去逾
刻,反曰:“江翁恨汝甚,然于夫人,未尝无结发情。窥其意,倘得立券三千金,祸尚可解也。”马故意留难,至鸡声三唱,始佯若不得已而允之。遂解两人缚,书券焉。
明日,马修书,遣仆沿途觅迎南昌友,使速行,毋以淹留误我。仆去,二日而返,言友尚无音耗。马故作懊恼状,抱怨百端。及三日期满,而所谓南
昌友者,真乌有先生矣。诸棍皆咎马,谓客何不信如是。马曰:“友既不至,徒留空券无益也。不如并券完璧,犹有人情可想。”棍骇曰:“子之书券,殆骗局
耶?”马曰:“非骗局,何至书券?”棍詈曰:“既作骗局,尚反啮耶?”马曰:“惟能反啮,故敢作骗局。”棍怒曰:“是儿顽梗如此,不至公庭,安知王法?汝
亲笔书券,已落人掌握,尚白痴心作梦耶?”马曰:“汝见世人控债者乎?能断不能追也。”棍曰:“恐汝自好若是,未必能堪此辱也。”马恐其不控,更繁词以激
之。棍恃有约券铁据,竟以“掯欠”控马。
时盖新尹受篆之第二日也,词甫入而签即下。马伪为惧控者,愿乞稍减券数,偿金以息讼。隶役托以调停,牵合诸棍,尽集园中。正待讲说,而县尹驾骤至。从役出拘票,以示诸棍,始知马生已以“局诈”诉县矣。遂并诸棍及江夫妇、婢媪辈,皆执以去。
尹升堂,先问江妇曰:“汝园既赁为马生寓,乃夜奔客室,显系局骗矣l”妇曰:“客召使往也。”尹曰:“姑无论汝非马生所召,召而即至,必非良
妇。”范曰:“妇实不为娼,穷迫无奈,夫使暂屈耳。”有隶人跪曰:“此系土娼卖奸深室,图免差徭,不追奸夫,彼不认倡也。”尹问范曰:“汝无廉耻,若此卖
奸已久,不自诉奸夫,将械汝死矣!”范曰:“此实初犯,前此未有奸也。”尹曰:“不受刑责,焉肯实言?”呼皂隶掌颊。范曰:“请霁严威,妇当自陈。”遂招
有管某,抑本夫祸之耳。尹问管某以外,范言:“更无他人,倘不见信,有婢媪可问。”召问婢媪,皆言:“管某去后,并未见有奸夫,今并管某无之矣。”尹问管
某何往,答言:“为主翁所逐,逐管之日,婢等受主翁差遗,皆远出,所不能知也。”尹又细诘致奸之由,尽得其颠末。
尹曰:“情甚可疑!”因更问范,范亦故言不知。尹曰:“婢媪不知,犹推远出;汝亦不知,无是理也。不实言,将拶汝!”范双泪俱垂,哽咽不吐
一语。尹曰:“情弊可知矣!”乃叱范使下,呼江上,诘曰:“汝妇言汝冤杀管某,已差人押同汝妇,往取尸矣。汝可实供,免遭刑辱。”江曰:“恨当日不井淫妇
同尽一刀之恨,反使七尺之躯,断送于淫妇之手。我则杀人,尚复何言哉!”尹曰:“诚豪杰也!汝既慷慨如是,当自往取尸,不须汝妇也。”江曰:“尸在宅之西
舍,我自往取之,何待淫妇制我?”及尸既取至,而管之亲属,亦具情投牒矣。
江见妇大为切齿,尹曰:“汝自杀自供,与妇何仇?汝并无可悔,世所谓杀奸杀双者,以本妇奸情,本夫素未觉察,获奸杀奸,激于羞忿;而又获必
奸所,杀必登时,是以罪只杖责耳。今汝妇之有奸夫,由汝召之,单杀尚觉法轻,双杀则更加律重矣。罪由自取,尤怨何来?”于是尽论诸棍罪,而置江于死。范氏
零落天涯,名花无主,为马经邦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