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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尝因驰逐深山,倦息石岩下。忽额间坠流涎一滴,仰首睇之,有虎伏岩上,引颈出首岩前,健立不稍动。养睇所向,有野豕蹲身寻丈间,四目凝注,
各有斗心,持不敢发。养竖火枪,就虎咽际,发药击之。虎着铅暴奔,直扑野豕,斗以死力,豕亦啮虎不舍。两雄相厄,移时俱毙。鹬蚌之争,养遂获渔翁之利焉。
由此以往,更获虎三四头,熬骨成胶,得钱无算。
养年少身轻,登层岩如飞鸟。一日,猎一人熊,已中枪矣,仍锐气扑养。养度奔下山必为熊获,乃耸身上腾,越险及岩上。似有持其足趾者,不敢回
顾,拔足再跃,得一绝壁,登之,非熊所能追矣。视其足,拇趾已堕。盖匆遽时,趾陷于柴椿罅中,心疑为熊所执,拔之急而不知其趾之断也。养经此惊险,隐有戒心。
适遇川客,教以弩弓射虎法。遂往来于宁国县山中,专以射虎为业。其法用药箭,视虎迹往来惯道,张弩要隘处,活引机栝,牵绳以候虎。其傅箭药,煮成时试以鸡。鸡着药,可三跣者力薄,杀虎不捷;一跣而毙者,其药可用矣。
宁之东北境,群山连绕,榛棘蓊翳,有虎大异常虎,伤人甚伙。养循径张弓虎过处,凡三张,皆箭脱而虎不死。养大疑之,乃夜据径侧高树上,蔽身下
视。是夕,月影朦胧。三漏时,啸起风发,即有披发鬼,踽踽然走至张弓处,拔箭掷地以去。鬼去半里许,则虎过其处矣。养知所谓虎伥者,即拔箭者是矣。次夕,
伏树如前状。俟伥拨箭去,下树复张之。既升树,虎至,中箭而奔。顷刻不知所往。
养以虎既中箭,虽驶不远,暮夜必难寻获,因即明炬而归。来日四处踪迹,搜索几遍一山,并无此虎。罗唣旬馀,亦已绝望。明年秋,去张弓处凡越三山,众斧樵采其中,有虎骨一具,皮肉腐脱矣。养闻急往,酬樵众钱三万,始得取骨以归。制成胶,亦得善价。
养以数十年猎户,积产可千金,遂辍搏虎业,效冯妇为善士焉。方养之在宁国也,腰缠充溢。无赖子大为眼热,控养为邻县猎户,不得越境从禽,请逐
养。县君召养问状,养实供射虎法,以弩弓药箭呈验。官善其技,以为射虎者无过;为民除害,招之犹恐不来,何言“逐”也?因赏养而挞控者,以惩其妄。会抚军阅兵过境,县称养技以闻。抚军试而亦善之,乃旌赏以顶戴焉。远近间,希觅虎骨胶者,佥以养毛须胶为最云。
霍老生霍老生,滕县人,岁试罢归。携生徒三人,一火夫,随身给役;独轮车三辆,二辆作代步,一载四人被褥箱笼。
行过山径中,遇雨不能进。投一茅舍,有少妇出应客,粉脂蕴藉,鬓发停匀,御身虽布素,状甚修洁。时因雨势狂猛,寖逼黄昏,去旅店尚远,计已无
能驰及。乃乞少妇,请借下榻一宵。妇言:“家无翁姑,无婢媪,夫为马兵,终岁宿城中,月无一二日来归,恐杯盘不备,简亵上客耳。”于是,指挥仆从辈宿屋后
闲舍,安置师徒于隔房,铺设衾枕,相与偃息。三少年驰驱劳瘁,一着床辄鼾鼾成梦;衰老人血亏神散,反侧无眠。
一更向尽,有叩关者。妇出,启扉纳之。老生窥门隙以探,所入秀貌华服少年也。两人烧烛对酌,语音细琐,未可辨识。老生疑为妇夫,或因家有宿
客,故相戒烦聒耳。正猜测间,又闻款扉声甚厉,妇窘急,遂启藏库,匿少年于中,闭库加锁焉。然后启扉,见一人衣厢红兵衣,垂鞘腰下,面带醉容,昂然直入。
始知先入者,为妇私人;后则妇夫,马兵也。
兵见席上杯盘狼籍,问妇何作,妇惶急不知所答。兵锐声追叩,妇舌卷无一辞,蔽身不离库门。库中人闻声惊颤,震动库门,铜环铮铮作响。兵知库
有藏奸,迫妇取钥,启库门待验。妇言:“钥,不知……处。”而一时口吃,期期艾艾,一语数断,一字数重。兵益振怒,叱曰:“汝无暖昧事,何至反常乃尔?看
汝专意库门,必非无因。岂钥不可得,而门遂不可启耶?”乃推妇于旁,断锁破门,出少年,抽刀将斫之。
少年叩头乞命,妇亦长跪,泣牵兵衣,求使纳钱自赎。少年便言:“愿纳千金券。”兵曰:“平昔相见,兵贱不值狗粪。贵公子限大于箕,视天下尚复有人耶?
何至今日,转乞命于小卒?权不在兵握,分毫不擅破悭,安望拌此大注?公子自思,有何大本领?岂尝自出己力,赚得千金耶?无过藉先人馀业,安享富
贵,辄尔擅作威福,不愿贫穷艰苦,百般骄态,事事令人痛恨。兵以身居贱职,一顶绿头巾,何遽不能稍耐?最怒者,骄人恶态耳!今日即受千金券,一出此门,岂
复有小卒张口地乎?第仗此寒铓三尺,图快人心,所值何止千金?”
马兵本意,原非必杀公子,无过假刀威,痛吐胸中积愤。手中百炼钢,屡试及项,究自迟疑不果。乃愈诋愈怒,舌底锋严,不觉心中焰起,顺手一
掠,快如截瓜,仇头堕地矣。既杀公子,乃拭刀纳鞘,呼妇叱之曰:“已快一刀矣l行止听汝自为之,吾行矣l”遂拂袖以去。妇坐尸侧,饮泣一炊时,方收泪四
顾,意甚局蹐。沉吟久之,始出一大布被裹其尸,力弱不能举,复索篝车辇载以出。比返,已及五鼓。泼水洗地,血迹俱净,则鸡声唱晓矣。
老生默伺终夜,心胆俱碎,乃敲火举烛,趣三少年皆起,催唤仆夫,整装就道。中宵密事,恐有雀角牵连,卒秘不泄。后又以院试过其地,察知某缙绅家,为失子控案,缉访无从,积久事寝矣。始稍稍露其词于门人。
箨园氏曰:贵公子骄盈气象,人之欲得而甘心也,久矣!况己自投罗网乎?虽然,千金买命,价亦非廉。彼马兵者,即拌舍此妇,而取其金以更择佳
丽,固亦不为失算。乃竟弃之罔顾者,岂真豪气乃尔哉?毋亦稔知其势焰熏人,出言不信,当日即受其券,将来事过反颜,不但金不可得,且转治之以“诈索”之
罪,故不如挥手一刀之为快也。可见自行不义,虽有可靠之冰山,祸反因之以滋甚耳。
岑幕绍兴人岑某,为河南祥符县幕友,聘一簉室,名素芝,赁居民舍。每夕,检点案牍,事毕就舍寝息。随从两仆,一黠一戆,循环更替,为守舍常例。戆者趋承谨悫,常可主人心念,深为黠者所忌,屡欲中伤之。
素芝年甫二八,舍内别无婢媪,两仆皆妙龄秀美,年齿不相上下。每夜,姬内仆外,各守青灯,职司内外门户。黠者恒唧唧耳畔,短戆者于主人之前,
言:“谲诈人外朴内奸,难以测料;不似口快心诚者,流露易知。常见其与素姬耦语,恐不利于黑夜。”岑初尚鉴戆奴之朴拙,虽有谮言,未遽轻听。无如市虎流
言,屡进不已,未免再闻之而疑,三闻之而信。
一夕,轮应戆者居守、黠者侍幕。适值公牒繁冗,四漏方始罢休。黠奴引灯前导,谮使主人出两人不意,掩而执之。及门窃听,杳无声息。叩环三四
响,内无应者。黠者言:“数叩不应,司阍人必去关不守矣!当以机密破其奸,不可使知而自备。”因傍舍垣墙低矮,逾而可入,遂以肩衬接主人脚,越垣以进。不
暇走视阍舍,匆匆趋就内室。素姬正以闻扣惊梦,慌执灯檠,启寝门出应。岑料戆奴必匿在内,负气暴骂数语。姬年少胆怯,莫测怒所缘起,舌卷不知所对。岑忿焰
中燃,仓卒中并无皂白可问,急抽佩刃,刺素姬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