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和顺,浑沌磅礡,涸若浊流,焕若俨客,人物皆愚,归於寂寞,动无形脔,静无坼堮,主民俱昌,天下哑哑,亡於小利,而享大福。默而治者,计不能计,而度不能度。圣人常似於病,所以不病,故能与道通同,非所计度。若异於此,则知故生而邪伪作。何以效之?夫道德废,淳朴亡,奇物并作,知故流行,礼节起,分度明,万物有条贯,百事有纪纲。封疆画界,治邑屋,州乡里。国有忠臣,家有孝子,录内略外,双身为友,损彼益此,务以相厚,强大重垒,小弱亡有。郊祀天地名山大水,封於太山,禅於梁父,流渐相承,或然或否。断狱万数,黥人满道,臣杀其君,子杀其父,亡国破家,不可胜数,天下享其知故之利,获於死亡之咎。不知之知,而强知於不知,即有此之真知。由此观之,绝知为福,好知为贼,亦明矣。故使有德之君变志易心,生息万事以教其民,祷祝请福以至大治者,自然不听也。令有德之君暂背道兴欲,则福不成福,礼之所以然者也。使彼亡国之君废智去欲,绝为止事,修道行德,弃其心意而欲死亡者,形亦不从也。今亡国之君暂回心向道,则亡不成亡,故形不从。是故趋舍废置,王道之形声也。吉凶存亡,趋舍之影响也。夫圣人所以能动与天和,静与道合,既能保身,又能全国,翱翔乎有为之外,优游乎无事之内,取福於纤妙之中,而舒之於四海之外。圣人体不知之知,虽似於病而能无所不为,几微莫失,是以杜丧有为之小,而成无为之大,故云取福於纤妙,而舒之於四海。丧明者之目,杜知者之口,窒聪者之耳,斩巧者之手,与时相随,与和俯仰。不为而自成,不教而民治,恩加走兽,泽及飞鸟者,以其损聪弃智,废为而任道也。以其病病,是以不病,若不病病,是以不为是也。是以顺情从欲,穷极心意,动导天地,静陶万事,神灵在己,不察不燎,身不降席而万国自备,虽欲不亡,自然不置也。苟背道而从欲,虽希全而必败,是强梁者不得其死,理故使然。故云自然不置。置,止也。
民不畏威易为非也,则大威至身分离也。无挟其所居安卑弱也,无厌其所生安困危也。夫唯不厌甘之乐也,是以不厌不久为也。是以圣人谓人君也自知不自见不名贤也,自爱不自贵下万民也,去彼取此求诸身也。
指归:道德之旨,神明之务,太和之心,天地之意,祸莫甚乎亡,福莫甚乎存,非独天道,人物亦然。故存身之道,莫急乎养神;养神之要,莫甚乎素然。常体忧畏,栗栗震震,失神之卫,本於纵恣,丧神之数,在於自专。故太上畏道,其次畏天,其次畏地,其次畏人,其次畏身。昌衰吉凶,皆由己出,不畏於微,必畏於章。不虑於小罪,必成於大过。患大祸深,以至灭亡,忧畏元始,至於无形运翔。戒慎未兆,其道大光,动得所欲,静得所安,福禄深微,沦於无方。戒慎所未兆,恐惧所未闻,故云忧畏於元始,致福禄深者也。正言若反,明而若昏,辽远潢洋,莫之能闻。伺命在我,何求於天,至福以祸,大吉若凶,天下醉饱,莫之能明。是以世俗见近闻浅,不识窅冥之道,蔽於微妙之常,塞於神明之理,察於毫毛之利,不睹丘山之祸,肆情行态,无所畏忌。言顺所然,行顺所善,力能而取,心顺妄与,骄奢瓷睢,自专损己。忠信所爱,欺殆父母,侵凌天地,简傲其主,将顺情欲,以违天道。故起巧立名,以代其身,施惠流恩,以获大咎,遁福天外,追患四海,福德求之,不能得矣,患奔祸驰,无所逃矣。以不畏威,则大威至。大威以至,乃始为善。当此之时,道德不能救,天地不能解,非天之罪也,乐高喜大,负威任势,亡忧失畏,不求於己也。故忧於身者不恐於人,畏於己者不制於彼,顺於小者不惧於大,诫於近者不悔於远。
能自诫自励,日慎一日,故不祸远而至福近也。是以不小其位而居之以敏,不薄所处而厚修其礼,不苦卑微而革其大始,不厌困危而绝其所以,乐穷如达,安死如寿,虽欲且留,亦不得久。不嫌苦其位,处卑小,而更修理以革其大,如此甘之不厌,是以处之不久。何以明之?庄子曰:天地之道,始又有终,终铃有始。阳气安於濳龙,故能铄金;阴气宁於履霜,故能凝冰;木善秋毫,故能百寻;水乐涓涓,故能成海;飞禽逸於卵鷇,故能高翔;群兽预於胎挑,故能远走。是以圣人智达无穷,能与天连,变化运动,洞於大常,犹以积德重厚,释心意,隐聪明,忧於溷挽,畏於无形,窜端匿迹,遁貌逃情,反於虚无,归於玄冥,身重天地而不自高,德大阴阳而不自彰。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也。托微处寡,後下万民,饮食无味,衣服无文,方於自饰,志不敢淫。自爱不自贵也。秉道操德,与物浮沉,养民如子,遇众若君,德归之天,功移於人,天下辞让,恩厚固深,故祸不能祸而患不能患#6,福不能逃而德不能遁。非道有和而天地偏也,戒始慎微,和弱忠信,奉道顺天,与物相参,忧畏得意,安乐困穷,成败存亡,求之於身。去彼憍盈,取此卑损。
勇於敢则杀安败伤也,勇於不敢则活乐长生也。常知此两者训杀活也,或利或害有利病也。天之所恶易正名也,孰知其故莫能明也?天之道阴且阳也,不争而善胜因物形也,不言而善应固物声也,不召而自来物自彰也。坦然而善谋物自情也。天网恢恢密若亡也,疏而不失留无丧也。
指归:天地之道,生杀之理,无去无就,无夺无与,无为为之,自然而已。正直若绳,平易如水,因应效象,与物俱起,损益取舍,与事终始,深浅轻重,万物自取,殊形异类,各反其所#7。生为杀元,杀为生首,二者相形,吉凶着矣#8。故知生而不知杀者,逆天之纪也;知杀而不知生者,反地之要也。故喜怒有分,生杀有节,受天之殃,得地之罚。当怒不怒,子为豺狼,弟为兕虎;当斗不斗,妻为敌国,妾为大寇;当杀不杀,受天之害,为物所制;当喜不喜,蒙天之灾,获地之咎;当生不生,人君失国,庶人没命。故君子杀民如杀身,活人如活己,执德体正,不得已而後然。存身宁国,在於生杀之间,生杀得理,天地佑之,喜怒之节,万物归之。故刚毅质直,操击深酷,疾邪养正,勇敢先失。达於守战,明於开塞,长忿美快,安静乐杀,便国利民,不避强大,威振百蛮,权倾境外,得善之半也。勇於敢之故。柔弱畏敬,恐情损言,深思达虑,临正讨怨,务长寡和,博厚积恩。利而不害,以明其善;与而不夺,以显其名;赏而不罚,以立其惠;生而不杀,以成其仁,得善之半。勇於不敢。凡此二功,勇敌敢均,计策桀驰,射身相非,与天异意,与地异心,奋情舒志,各肆所安,或以千乘变为亡虏,或以匹夫化为君王。故物或生之而为福,或生之而为祸;或杀之而为福,或杀之而为贼。二者深微,莫能穷测。二者,或利或害。不能穷测者,是未达窅冥之情,不知祸福之分。
唯得道者洞晓未然,方能制始,非常所及。故云二者深微,莫能穷侧者也。故生之而为福者,天下之所佑。生之而为祸者,天下之所恶也。养天下之所恶者,伤天下之所佑;养天下之所佑者,伤天下之所恶。一反一覆,或为玄德;一覆一反,或为玄贼。父事天地,子孙是得。故长养而後世昌者,生当生也;生物而後亡者,生当亡也;杀戮而福至者,杀当亡也;丧物而祸来者,杀当生也。天之所恶,不敢活也;天之所佑,不敢杀也;天之所损,不敢与也;天之所益,不敢夺也。夫当与不当,唯天乃定;杀与不杀,非人所知。故勇於敢者多有伤败,勇於不敢,与天同符者也。是故敢於不敢者之敢,动与天同符,静与地同极。天心所恶,莫之能辩。天之所恶,孰知其故。夫天地之道,一阴一阳,分为四时,离为五行,流为万物,精为三光。阳气主德,阴气主刑,覆载群类,含吐异方,玄默无私,正直以公。不以生为巧,不以杀为工,因应万物,不敢独行,吉之与吉,凶之与凶,损损益益,杀杀生生,为善者自赏,造恶者自刑。故无为而物自生,无为而物自亡,影与之交,响与之通,不求而物自得,不拘而物自从,无察而物自显,无问而物自情。此天之道者也。故不争而无所不胜,不言而无所不应,不召而无所不来,寂然荡荡,无所不图。所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不言而自谋者也。惚恍之罗设,而无状之网施,泛淫瀇漠,辽远留迟,密察无间,与物推移。故在前而不可远,在後而不可先,静作而不可闻,进退而不可见,终始祸福,吉凶自反,非出天外,莫之能遁也。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民不畏死轻其身也,奈何以死惧之不能禁也。若使民常畏死得其安也,而为奇者作福人也,吾得执而杀之诛巧淫也,夫孰敢矣严刑信也。常有司杀者杀谓大臣也。而代司杀者杀谓人君也,是代大匠断事非宜也,夫代大匠斲,希不伤其手戒内民也。
指归:人之情性,不知而忠信,有知而诞谩;得意而安宁,失意而图非;穷困而轻死,安宁而爱身。何以明之?庄子曰:夫婴见未知而忠信於仇雠,及其壮大有识,欺殆兄嫂。三军得意则下亡虏,穷溪之兽不避兕虎。其性非易,事理然也。由此观之,民心不得,性命不全,则号令不能动也;忧愁惨怛,乐非轻死,则刑罚不能恐也。是故好知之君,忧世劳民,祭燎天地,除祸去患,招善请福,祷祝鬼神,变化万事,动以悦民,家知户辫,里有仁贤。违天之像,专任人心,以所见为明,以所论为当,废名实,背事情,道理塞而非誉兴,天下大扰,百姓遑遑,劳若痕极,困穷生奸。敢败者荣而有功,轻死者肥而安宁,积善者瘦而多忧,畏法者饥而多患,寡弱者苦而思死,众强者乐而君王。是以天下趋名争势,不计是非,析毫剖芒,视死如归,乃始告以峻法严刑,则是禁以所易而制以所轻也。以至於此,则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言不可也。故刑戮并作,奸邪不止,赏禄施行,而大臣不使,万民不附,诸侯不市,国非其国,身非其身也。是以圣人之牧民也,人主无为而民无望,民无获而主无丧也。其业易得而难失也,其化难犯而易行也,其衣易成而难弊也,其食易足而难穷也。故天下除嗜废欲,乐生恶死者,皆重其神而爱其身,故形可制而势可禁也。人畏死而重生,所安者然也。是以使雄英豪达通之人,不敢作福,不敢起威,故法立而不用,赏设而不施。
第1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