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近小了,伊莲妮把迪米特里的手握得更紧。她很高兴这个可怜的孩子有人照顾,此时她并没多想这种局面的可笑。她会教育他、抚养他,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尽最大努力保证他的学业不会被这可怕的转逆给耽误。现在离岸边很近了,她看得到有几个人站在要塞围墙的外面,意识到他们一定是在等她。不然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让他们出现在那里呢?他们不可能正等着离开这座。
吉奥吉斯很专业地把小船靠向码头,接着帮助妻子和迪米特里上到岸上。他发现在帮男孩下船时,自己几乎是下意识的避免接触到男孩裸露的皮肤,他扶着男孩的胳膊肘,而不是牵着他的手。然后他极其专心地把船系紧,这样好安全地把箱子卸下来。他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过会儿妻子不能和自己一起离开的事。小柳条箱是男孩的,大一点的那个是伊莲妮的,不久它们都卸到了岸上。
现在他们到了斯皮纳龙格,伊莲妮和迪米特里跨越了宽阔的大洋,仿佛他们的旧生命已被抛在万里之外了。
在伊莲妮想回头再看一眼时,吉奥吉斯已经走了。他们昨天晚上就说好,不说再见,两人都真诚地按商量好的办。吉奥吉斯已经启航,小船一下就在百米之外了。他把帽子压得低低的,视线中只看到小船黑黑的木头桨。
伊莲妮开始看到的那几个人现在朝他们走过来。迪米特里一声不吭,低头看着脚下,而伊莲妮向那个走上来迎接他们的人伸出手。这是一种姿态,说明她已认可这里就是她的新家了。她发现自己伸出手握着的是一只弯曲得犹如牧羊人曲柄手杖的手,麻风病让这只手变形扭曲得这样厉害,这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几乎抓不住伊莲妮伸出来的手。可是他的笑容把要说的一切都说了。伊莲妮礼貌地回了一句“早上好(kalimera)。”迪米特里沉默地往后退了一步,今后几天他一直是这付受惊的神色。
斯皮纳龙格已形成一种惯例,每当新成员来到隔离区,必受到相当礼节的接待。伊莲妮和迪米特里受到的欢迎就像他们最终踏上了遥远的、长久梦想的目的地。对某些麻风病人来说,这就是现实。这座小热情接待这些流浪不定的生命,给他们提供了的避护所;许多麻风病人几个月甚至几年生活在社会之外,睡在窝棚里,靠小偷小摸生活。对这些麻风病的受害者而言,斯皮纳龙格是救济所,把他们从被社会抛弃的卑贱苦难中解救出来。
迎接他们的那人是佩特罗斯?肯图马里斯,这个小的领袖。他,还有几位上了年纪的人,在一年一度的大选中,由三百多位居民选举出来;斯皮纳龙格是民主的典范,上定期选举,以保证人们的不满不会被忽视。迎接新来的人是肯图马里斯的职责,只有他和少数几个指定的人获许穿过地道,走出来。
伊莲妮和迪米特里跟着佩特罗斯?肯图马里斯穿过地道,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由于吉奥吉斯有第一手资料,伊莲妮对斯皮纳龙格的了解可能比克里特上的大多数居民要多一些。即使这样,迎接她的场面还是让她吃了一惊。在他们面前,狭窄的街道上有些人。看起来像布拉卡赶集的日子。人们挎着篮子来来往往,篮子里装着农产品,一位牧师现身在教堂门口,两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坐在驴背上,驴子看似十分疲劳,费劲地走上街。有人转身看着新来的他们,点点头,以示欢迎。伊莲妮四处看着,担心不要太无礼,可是又无法满足自己的好奇。一直以来的谣传是真的。许多麻风病人看起来跟她自己一样:外表丝毫看不出来。
然而,有个女人,头巾遮着头,看不清面容,让路给他们经过。伊莲妮扫了一眼,看到她满脸胡桃大小的肿块,整张脸已变形,伊莲妮吓得哆嗦了。她从未见过这般吓人的东西,她唯愿迪米特里没有看到那个女人。
三个人沿着街道继续往前走,跟在一个老人身后,他牵着两头驴,驼着他们的行李。佩特罗斯?肯图马里斯对伊莲妮说:“我们会给你一间房子,”他解释道。“这是上周才空出来的。”
在斯皮纳龙格,只有死亡才会有空位。人们不断地被遣送来,根本没考虑这里有没有空间,这座已十分拥挤了。既然是政府政策鼓励麻风病人到斯皮纳龙格上来生活,减少这座上的不安因素完全符合政府利益,所以政府偶尔会提供资金建造新房或同意修复旧房。前年,就在现有的房屋差不多全都住满了时,一幢难看却实用的公寓楼建好了,房屋危机解决了。每个居民又重新有了自己的隐私。肯图马里斯做出最后决定,规定新来的人都必须有住处。他觉得伊莲妮和迪米特里情况特殊;他们被视为一对母子,出于这个原因,他认为他们住在新公寓楼里不合适,而把大街上刚刚空出来的房子给了他们。迪米特里可能要在这里住上许多年。
“佩特基斯夫人”他说。“这就是你的家。”
中央大街的尽头,商店都没有了,离路不远处,立着一幢房屋。伊莲妮觉得非常像她自己的家。可她立即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想了——现在她面前这座石头房子才是她的家。肯图马里斯打开锁,开门让她进来。即使在这样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屋子里也很暗,她的心沉了下去。这一天,她那有限的勇气几乎受到一百次考验。毫无疑问,这是那儿最好的房子了。她必须装得很开心。她最好的表演技巧、以前全都贡献在崇高教育事业上的表演能力现在很受需要。
“我让你们先搬进来,”肯图马里斯说。“我妻子过会儿会来看你,她会带你到整个隔离区走走。”
“你妻子?”伊莲妮惊奇地叫道,她并不想声音听上去那么大。可是他早习惯了这种反应。
“是的,我妻子。我们在这里相遇结婚。你知道,这很平常。”
“是的,是的,我当然知道,”伊莲妮窘迫地说,意识到她还有很多东西需要了解。肯图马里斯轻轻点头致意,退了出来。现在剩下伊莲妮和迪米特里单独在一起了,他们站在白天的黑暗中环顾四周。除了一块磨破了的地毯,房间里所有的家具就是一个木箱子、一张小桌子和两把细长的木头椅。昏暗中的两个灵魂,一对脆弱的椅子,似乎手轻轻一碰它们就会碎掉,更别说一个人的整个重量压在上面了。她、迪米特里和那些脆弱的家具有什么区别?又一次,她强迫自己假装快乐。
“来吧,迪米特里,我们上楼去看看?”
第1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