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十二月,有星孛于西南,高宗下诏求言。时,张浚被贬连州,闻帝有求言之诏,欲上疏论时事,以母太夫人许氏年高,恐言之必被祸,累及其亲,惟怏怏怅然而已。每临席坐,必出奋怒之声。其母问之曰:“有何激切而若是哉?”浚具言告母曰:“儿因星变谏上,已被谪黜。今圣上有诏求言,吾将具疏陈论时事,恐累及吾亲,而不敢言之故也。”许氏笑曰:“吾儿所虑,有愧先人多矣。昔尔父在绍圣初举制科策有曰:‘臣宁言而死于斧钺,不忍不言而负陛下。’至今此策使人读之,见其忠义凛然。尔食朝廷俸禄,欲言时事以遂乎志,被一
妇人所掣,非大丈夫也。”浚闻母言,意遂决。即上疏言:“当今事势,如养大疽子头目心间,不决不止。迟则祸大而难决,疾则祸轻而易治。惟陛下谋之于心,谨察情伪,使在我有不可犯之势,庶几社稷安全。不然,后将噬脐。异时以国与敌者反归罪正议,此臣所以食不下咽,夕不能安也。”高宗览疏,以示于秦桧。桧奏曰:“天下已太平矣。张浚所陈,意欲陛下复用兵,以毒下民也。乞再贬之,以为惩戒。”高宗曰:“疏章所论,亦时政之大纲,不允则已,何必仍谪之哉。”遂不听。桧语塞而退,次日不由上知,矫诏贬张浚于郓州,群臣莫敢言者。
清远军节度副使赵鼎闻知浚上疏复被贬,乃叹曰:“吾与浚同列于朝,政事相亲,犹如兄弟。今吾二人因忤于秦桧,两遭谪出。今浚拳拳忠于朝廷,连被远放,吾且病羸,其能久任乎。”鼎因感慨深切,得疾愈重,自知不能起,先书墓中石,记其住居乡里,及朝廷除拜岁月日,题铭旌云:“身骑箕尾归天上,气作山河壮本朝。”遗言嘱其子汾曰:“秦桧必欲杀我,我死汝曹无患。不然,祸及一家矣。但我死后,乞请骸骨归葬。”遂不食而死,时五十九岁。时十七年冬十月也。
高宗闻赵鼎卒于清远军,伤悼不已,因谓廷臣曰:“鼎忠贞事朕,虽唐之魏征亦不过是。初曾决策,北伐中外,诸臣不及者远矣。值国事倥偬之日,而遂物故,朕实重感之也。”签书枢密院事楼照奏曰:“鼎之雄才,举国莫及。为不附和议,贬卒于外。然其忠心贯于日月,诚不愧古之贤相也,致使陛下称羡不已。臣等亦当退思补过,以慰陛下之万一。”高宗大悦,即下诏以赵鼎灵柩归葬。楼照复奏曰:“此鼎之初志耳。陛下若成之,则鼎九原感戴也。”诏下清远军,当道官司优具丧仪,将赵鼎灵柩归乡里以葬,不在话下。
却说金国司天台官律耶礼奏知熙宗:“臣昨观天象,见南北二颗星,一主将位,一主相职,其大如斗,从天上坠下,流光四散,应南朝本国损一将相;又且近北帝星不明,更防本国有贼臣窃盗神器之祸。”熙宗闻奏,正犹豫间,忽边庭有文书来到,中国前左丞相赵鼎已卒。熙宗闻报嗟呀,自谓台官所奏不差,实未知吾国所丧者是谁。未数日,又报金太师领三省事兀术卒。众臣皆惊,熙宗涕然泪下,曰:“兀术既死,吾国势孤矣。”兀术既卒,熙宗与众臣商议,谁可复居重任,总理国事。
众臣皆以“完颜亮太祖之孙,是人名望素重,陛下若委任之,可保金国无事也。”熙宗曰:“卿言正合孤意。”副左丞宗贤谏曰:“完颜亮为人栗急,性忌残忍,非国之瑚琏也。陛下宜再择有德者任之。若用完颜亮,必起萧墙之祸矣。”熙宗不从其谏,即封完颜亮为平章政事,进为右丞相。亮既得政,谄誉金主,引用有势望子孙,渐黜退其违己者。熙宗大悦,复升完颜亮为太保,领三省事,号与兀术同矣。完颜亮宠遇日隆,立朝益无忌惮。众百官缄口,莫有敢言之者。自是熙宗退朝,日与完颜亮宴于后池,极其欢乐,必完颜亮醉,方许退出。亮离后池,尝值日晡之际。完颜亮或醉不能举动,熙宗则命宫妃扶掖而出。因是完颜亮遂有篡逆之意,只是未得机会也。国之政事,委于裴蒲皇后听理。熙宗坐朝日少,惟思饮酒纵乐。朝官以裴蒲后理政,往往因之以取宰相。
金皇统九年五月,熙宗与众臣议曰:“寡人欲继嗣备承大统,尔众臣以为可否?”宗贤谏曰:“国既有嗣,东宫德誉日闻,足可以代天位。陛下如再立之,适以起其争端也,非善后计哉。”熙宗曰:“上国有四五王者,亦使镇领封疆,各守其位,遇有一登大宝,则众心自服矣,何争之有。”耶律德复谏曰:“昔者封王爵各酋一方,非立继嗣之谓,实使居藩镇以辅翼王室也。今陛下若复立一东君,则权柄不一,必有后患矣。”熙宗见众臣谏之意切,遂退入后宫,与裴蒲后商议。后曰:“此事出陛下意。据臣妾论之,极悖理也。”熙宗心不能平。
过数日,后每以言激之。熙宗怒,尝欲杀后,恐众臣议论,故衔心下。朔日,熙宗临朝罢,退入后宫。宫妃奉进宴席,熙宗纵酒自遣。适裴蒲后朝见,劝熙宗饮酒,至半酣,后曰:“陛下屡日纵饮,中外皆以太保完颜亮将起叛逆意,陛下须谨慎之。”熙宗曰:“完颜亮是寡人亲信之臣,岂有是事?尔休听众臣所言。”后曰:“大诈似忠。正是谄誉陛下,得近侍左右,而起谋意也。”熙宗默然,后亦不敢再谏。金主将就寝,忽大风骤雨,雷电震坏寝殿。见鸱尾有火,飞入金主寝内,霎时间四
处通红,将熙宗龙牀帏幔皆烧着。宫人大惊,忙扶熙宗趋出别殿避之。熙宗被酒未醒,宫中烈焰迸天。裴蒲后恐奸人乘势作乱,不开宫中门钥,惟令众侍官实时救灭其火。近三更,火势方灭,止是烧了后宫寝殿。次日又大风坏民居官舍五十所,瓦木人畜皆飘扬十数里,死伤者数百人。熙宗以天变特异,肆赦重罪,因问廷臣曰:“天变若是,谁使为之?”副丞宗贤奏曰:“完颜亮专权自恃,横行中外。又日前台官奏,北边帝星失明。今颜亮每有不轨之谋,故天示大变以警陛下也。”熙宗不悦,即放颜亮于云中,以修天谴,不提。
却说完颜亮被夺去官职,放逐出云中,怏怏不已,自曰:“他日若得大位,当以宗贤骨为泥粉,方雪吾恨也。”因与心腹人堇孛太济、完黑豹议曰:“吾以得大位在掌握中,谁知已被放出。是谋之不成,反得其祸也。”堇孛太济曰:“金主荒淫,纵酒无度,不久必取于公也。”亮曰:“汝焉知后当复取?”堇孛太济曰:“金主之侧,皆公昔日所引用之人。彼深感公德,岂肯忘之而致公于度外不报哉?吾是以知公必复取也。”亮未信,密地遣人于金国体探消息。越两月,人报曰:“金主日前因纵饮宫中,裴蒲皇后言激其怒,被金主以手刃杀之,复立胙王妃撒卯纳于宫中。每要取用太保,众臣力阻之未果。又杀其左司郎中三合,即今要取太保代其职矣。”亮闻之大喜,曰:“若果如是,足遂吾志也。”言未毕,,忽使臣赍金主诏命来云中,复召完颜亮为平章政事。亮得诏,望北谢恩毕,着使臣先回,与堇孛太济议曰:“事不宜迟,迟则有变。
称此机会,大位可图也。”堇孛太济曰:“公可随诏入朝,吾以精壮士傍立,遇金主迎候公,即刺杀之。复教完黑豹部领军马一万,埋伏城外,候内有动静,乘势杀人。金主近臣皆公之故旧,必无不从者矣。”亮大悦:“此计甚妙!”即日准备停当。
次日离云中,迳诣燕京,入见金主。
金主听得完颜亮来到,亲出御阶前迎候。亮先入,堇孛太济与侍从壮士一拥而进,中官阻当之,曰:“禁阙中岂许诸人乱入!”堇孛太济叱曰:“金主有召,谁教尔阻拦?”完颜亮近金主前掣出短刀,金主见势不利,大叫曰:“完平章果有谋意,吾未信,今日做将来也。”即叫:“文武何在?”言未毕,完颜亮一刀刺透咽喉,熙宗血喷而倒。武臣刘嘉远撞出曰:“谋君贼休走!”举铜锤望完颜亮打来,颜亮躲过。堇孛太济喝曰:“匹夫敢无礼也!”一戟刺中嘉远胸膛而死。中外哄动,欲来救护。完黑豹一彪人马从城外杀入,金主前后侍臣尽完颜亮所荐,皆不动手,谁敢再出放对者。亮即下令曰:“金主荒淫无度,纵酒杀了裴蒲皇后,及忠贞之臣左司郎中三合。今吾杀之,复立贤君以安金国。敢有异议者,以刘嘉远为例。”众臣缄口,中外恐惧,只得听允也。
亮即艾萨克真太后临朝,自于外殿听政。封堇孛太济为左丞相,完黑豹为金吾大将军,以宗室萧裕为尚书左丞,萧玉为礼部尚书。其金主近侍亲臣,各就原职。搜罗致仇臣僚杀之。惟宗贤、耶律德知机,预先备下走路,比及完颜亮入燕都,宗贤与耶律德逃往中国,隐匿江湖不出,竟能免于祸矣。时,完颜亮诛其亲属,复杀太宗子孙七十余人,黏没喝子孙三十余人,诸宗室五十余人。太宗、黏没喝后皆绝矣。
第71章弑熙宗颜亮弄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