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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起风潮校长暗惊心 辞职任学监决退志2

说着,窗外似有多数人窃窥,姊姊、妹妹狂呼乱嚷,彼只互相谈论,故作那预备散学的威吓话。燕姊侧耳静听,早又捻一把汗,因此问道:“徐先生,就算我愿意服从他,也须有个服从的布置呢。”鹏飞道:“夫人,你既肯屈己从人,就易为咧。”
燕姊笑道:“可要我出张甘结,具出以后永不侵犯学生的自由,拿来平平他们的心气么?”鹏飞道:“哼哼哼,夫人言重了,据不才的鄙见,却省力得很,但能收回告白的成命,那狂风怒潮,就消归五洋四海外了。”燕姊道:“徐先生,未免文不对题呢。他们要求书,并没一语牵涉告白啊。”鹏飞道:“我怕不知道,要晓得告白的效力,既使他们二三两款的要求,也便不允,暗地遂其所愿了。”燕姊恍然道:“不差不差,但那最棘手的首款,须怎样的评决呢?”鹏飞道:“不妨事的,就含含糊糊的混过了罢。”燕姊道:“能如是,诚哉两全其美的,单怕办不到,可就难咧。”鹏飞道:“谅也办得到的,你瞧当今如虎如狼的外国公使,对于如鼠如羊的老大政府,为了通商交涉,动辄横肆要求,然而十款之中,尚且要勉勉强强,准梗议他一二,何况众女学生,仅不过袭了些洋气,究没真做到洋人地步呢。夫人啊,在我身上,这第一款,总好将就过去的。”燕姊喜道:“有劳徐先生,帮帮咱们姊妹两个的忙罢(金燕姊与监学李夫人为结义姊妹故云)。”鹏飞道:“好说。”说着,便抽身向外,到大讲堂揭了告白,送回校长室,燕姊怀怒未泄,便把告白当场扯毁,摔入字纸簏中。鹏飞陪着燕姊,又谈了一会子的天,燕姊也不耐久坐,迳别了鹏飞出校登车而去,丢过不提。
且说沉鱼、雪雁辈诸女学生,一见告白收回,满心喜悦。
午饭后,特开个庆功纪念会,众都推让沉鱼为首功,沉鱼谦逊道:“我何德何能,全亏众姊妹的团力呀!”雪雁道:“鱼姊别过谦,你是发纵指使的功人,咱们都逐兔走风的功狗,萧相国的功复谁能比拟呢?’’沉鱼笑答道:“雁妹子,你正代表员可也算得拜将登台的韩信咧。”说着,又高叫鹏飞道:“徐先生,徐先生,你分明口舌得功,陆贾郦生的一流人了。”言间众抚掌大笑,独有莺娘、红鹦站在沉鱼半边,庞儿上似尚含有不豫色。红鹦忽启口道:“沉鱼姊,你果然功盖一堂咧。只是取胜了一半,还没尽如人意呢。”莺娘也接着道:“对啊,对啊,眼中钉未去,难免碍手扳脚的。”沉鱼道:“哎哟哟,你们哪里见得到啊,我料李监学纵极强项,一经这番泼辣风潮,也应死心塌地,不复来干涉咱们秘密咧。”咳,看官们,他们于交涉上结果已大占了优榜,尚是人心不足,忌碍李夫人,勿得逐他出校,可不是放屁之极么?然而李夫人任性负气,受不惯肮脏的,他闻知了风潮始末,一封辞职书,早写就咧。
原来这李夫人,在海上女界中颇有办事能名,从前启化女学,她当过监起居的责任。去年昌中开办,金燕姊登门相请,她为看燕妹妹分上,情不可却,方允订了一学期的约。及至入学受事,瞧见各科教员,男女夹杂,心里雅不自在,又窃听那教员淘里的议论,大都是做日和尚撞日钟,以为人家的女小娘也何犯着赤心忠良去管教他,咱们只图吃一天饭,拿一天铜钱,五湖四海的仿佛说书先生,跳上讲台,瞎说一般,就公事告毕。
此外便闹坍了天,也不干咱们底事呢。李夫人耳闻目见,可惧可嗟,常怀着整顿的思想,以便对于燕妹好有交代。故此凡监学权限内事,件件都弄清了水捉田螺的。事有凑巧,他隔夜里正静坐无事,面向窗棂,就灯光下浏览东京女留学杂志,隐约中陡见火光人影,一闪而过,心疑有偷儿至此,急遣贴身服侍的小婢,轻启户出,尾随那所见人影,一步步入后园门。那时莺娘、沉鱼急奔奔只顾向前,困梦头里,再也想勿到背后有人。
婢跟至休憩室,躲身檐下,侦探了种种内容,回禀李夫人,夫人大动其怒,候等天色已明,立用电话请校长来校,姊妹两人,酌定办法,于是乎有告白的出现,不料惹动风潮,弄成话柄,本要约束学生,却反受了学生的挟制,李夫人知了,气得几乎发晕,定一定神,慌即拂拭几案,取出三两页东洋信纸,搭起笔来,写了封兀傲不群的辞职书,叫了个专供奔走的校仆,迳送惠福里蔡公馆。其时燕姊方自昌中回家,拥其幼子于怀,嬉弄耍物,忽司阍老仆送进信来,燕姊亲手接取,拆视得书道:
燕妹鉴,顷悉校中现状,知万丈风潮发源于一张告白,狂言呓语,几坏大局,抚衷自问,惭愧欲死。忆愚姊自受任以来,尸位素餐,了无建白,而痴心热望,恒欲以昌中名誉一跃而居世界第一等地位,内则突过务本,外则颉顽耶尼(美国大女学),不惟吾妹之光,愚姊亦与有荣幸。无如接触于耳目者,适成一算学家之反比例,默而不言,恐积重难返,而前此云间某校之三千粉黛,假卧室为课堂,近今金陵某校之十二花神,夸芙妍而棠艳,一般不忍明言之恶历史,将复现于杜陵门内(休憩室前花园门名杜陵),万间广厦,一朝玷污矣。告白云云,特借重主人翁之资格,冀收驾驭群芳之效,孰知以此之故,开罪诸同学,重贻吾妹忧,变端剧烈,去罢学仅一间,而异日管理一方面,转大蒙其影响,愚姊卤莽愤事,咎更何辞!虽吾妹怜而恕之,然德薄能鲜,赋性戆直,倘再复变栈,是坐待逐客之令。门外之麾,稍有人心者,当不出此,辱在知己,故敢不惮辞费,略据情愫。吾妹见字后,敬析另觅替人,以重职宁,至愚姊则奉书之日,即束装之期,此后小隐家园,愿学廉吴(廉部郎泉吴夫人芙锳,佳人才子,为今世所艳称),以偕老咏花,醉月诗酒,倡随永不问人世间事矣。匆此奉告,不尽缕缕。此颂前途幸福!愚姊李王秋鹗叩上
阅毕,便慌也似的吩咐侍婢,备马车再到昌中,竭力挽留李夫人。夫人去志已决,哪里留得住她。燕姊无如何,只索由她告退了。那时鱼雁、莺鹦闻而大快,喜鸾、素蝶也一味的起劲不了。沉鱼喜语众人道:“而今如愿以偿了,这就叫火到猪头烂呢。”雪雁道:“我原晓他站不住脚头的。”从此他们三款要求,一齐到手,欢声雷动,即以此日为自由大纪念,到后来把运动上课请假的三大自由一桩一桩的实力奉行,天天下晚书,几位女大老官,总合队成群,吃吃小华园的茶,瞧瞧新舞台的戏。有时兴之所至,连清和迎春诸坊,也渐渐有沉鱼辈的足迹了。
光阴易过,忽忽已三月初旬,各府厅州县的咨议选举,正慌慌乱乱和从前科举时代的闹考一般,运动的运动,诉讼的诉讼,笑柄百端,喧腾报纸。那一天雪雁姑娘听同学们说,神州日报上说昌中全体的破话,所以用过午膳,漱过香口,专程和着红鹦姐姐,赴阅报所检查检查,及看神州本埠新闻栏内,虽然稍有微辞,却也没甚了不得,又顺便瞧那各省新闻,不禁出声狂笑,他才咽下的一口白米饭,险些喷将出来。要知他所笑何事,且待下回细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