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某
林某者,酗酒滋事,邻里成厌恶之。时村中有怪,恒夜出为祟,众激林曰:“尔素以胆力自诩,敢与怪遇乎?”林曰:“是不难。能为我备牛酒,当擒怪来。”众如其言,林携酒一大瓶,乘醉坐村外。夜有物,高八尺许,黑暗莫辨形貌,问林为谁,林曰:“我妖怪也。尔为谁?”物曰:“我亦如君,但肢体未备,不若君酷肖人形耳。所携何物?”林对以酒,且劝之尝,物曰:“予腰不能屈,烦君倾我口内。”林扪其口,大如杯,提壶灌之。物赞曰:“快哉!”颓然而倒。林急斫以斧,其声丁丁,呼人照之,败棺板也。毁之,怪绝。
醉茶子曰:一醉而玉山倾倒,兴酣之际,更不知害事也。使怪不贪酒,林某奈何?即劝以酒,怪若曰“吾不为一斗折腰”,又焉知林不中馁哉?
铁猫
邑某贾,贩铁为业,家渐裕。有善水者于海河底得铁猫四,古色斑驳,锈花灿然,每器重数百斤,上铸贞观年号。贾以贱价买之,拟毁作他器,则利倍蓰。夜梦四老人来谒,庞眉皓首,阔服唐巾,神采俱俊逸。云:“予兄弟四人,姓毛,自唐太宗皇帝征高丽时留寓于此,已有年矣。不意为弄潮儿所获。今到君家,乞施仁惠。若肯置诸故处,予等当厚报长者。不然,有损于我,亦无益于君也。”某醒后,知为四器之灵,欲弃诸汪洋,而心生觊觎,以梦为幻,入炉熔焉。未几,家遇回禄,不能再振,子孙零落为丐。
醉茶子曰:或曰器果有灵,则当自庇,是数所应然。何祸人为?不知贾遭回禄,不必即是器之报复。然既能幻形示梦,灵固昭然。且彼卑辞乞命,毁之毋乃不仁。若能舍之,安知物即无情耶?夫利令智昏,斯人类然。况放利之流,更无足异矣。
三疯
乞儿三疯者,未详其姓氏,日行乞于市。人怜其痴,佥乐饭之。后月余始一见,或问之,疯云:“前者饥饿将死,幸三姑怜我,招至其家,食尽珍羞,眠卧锦绣,真平生之奇遇也。不然,焉有今日?”问:“三姑为谁,果美乎?”曰:“彼神仙中人也,乌得不美?”问:“何谓神仙?”曰:“跃舞檐端,飞升树杪,非神而何?”问居何处,则指破寺中。次日,见疯面有搔痕,穷诘其故。初犹隐讳,继云:“三姑恶我多口,已受责矣,何敢再泄?”好事者偕友人入寺瞰之,寺中殿宇倾圮,蓬茅塞径。墙坳一古槐,绿影匝地,仿佛似有人迹。就之,乃三疯枕石酣睡,身旁覆一大蝎虎,长与人等,尾摇摇掀动。众骇奔出,始悟所谓三姑者,即此物也。后不知三疯所终。
醉茶子曰:枕石栖林,妖姬相伴,自三疯视之,不知作何景象矣。诗云:“闻道神仙不可接,别有天地非人间。”此之谓乎?
狐革
邑北仓村赵公,忘其名字。读书别墅。每月明见有物,兽首人身,潜入空室,窥之,有狐皮一具,折叠地上。公持归藏之。夜半,物至公斋,跪而人语曰:“我等修炼功成,即无须此。今道力尚微,首未能脱,天明依然故态。倘不赐还,日出即成鬼物矣。”哀求不已。赵不答。跪至晓,扑地化为狐,自颌下如新剥者然。
醉茶子曰:妖不扰人,纵之而不必杀之。赵公所为,吾不谓是。
巨头鬼
邑萧某,提灯夜行,遇一鬼,高三四尺许,头大如瓮,面色深青,目炯双灯,齿森长戟,以两手捧颊,行步蹇缓。见人至,退避墙隅。萧固胆壮,以灯柄击其头,鬼目蹙眉攒,似甚痛恶。释之。归病,月余始瘥。
醉茶子曰:阴阳对待,人鬼殊途。人不能见鬼者,阳气胜也。若阳气衰竭,猝然见鬼,吾知其不死即病。昔有走无常者云:“人不见鬼,鬼无时不见人。”问其何故,则茫然不解。予曰:“暗处视明处易,明处视暗处难,非其理乎?”走无常者深然其言。
小夜叉
保阳士人,晓起入书室理文具,见墨床上卧一物,如夜叉状,赤发蓝身,袒臂着红裤,枕墨酣眠,翕翕犹未醒也。士惊愕间,物已觉,翻身一跃化为蝶,翩翩然破窗飞去。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