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青灵子
予昔馆于邑城东赵氏,主人好扶乩召仙,其沙盘所素具。一日,雨后无事,有友人来访。予与友焚香扶乩,半晌,有仙至,自称青灵子,云:“萍水相逢,缘亦非浅。”谈论颇不俗。语及日食之说,仙云:“此事自西人论之而始明。本日月对光,中隔一地,亦度数使然耳。古史于日食必书,用以警惕人君,使不敢失德。斯乃古圣之深意,在昔未尝不知其理,特未明言。意谓君若不畏天,尚孰畏哉?此王荆公所以开罪名教也。”或问曰:“西人云,如中国日食之某日,即外国日食之某日。合中外众国观之则为一日,岂一国之君失德,众国之君皆失德矣?即昔列国之君众矣,又岂君德之尽有亏乎?不应如是也。”仙云:“所谓君德者,指中国之天子言。莫尊于中国之天子,(4)夷之君,莫能比伦也。”或又曰:“自天视之,凡君皆其子,殊无厚薄之分,岂有异乎?”仙曰:“自天视之,虽皆其子,然子中有长男、次男、少男之分。中国之君,天之冢子也,其所示之象,自应以中国为断。如南北朝荧惑入南斗,梁武帝跣足下殿以禳之,而终应在西魏,梁武不胜其惭。虽史册编年以梁为正统,然梁元为魏所杀,后梁为魏所立。是其属国一线之传,得延数年,皆北魏之力。而陈终为北朝混成一统。以时势论,则北朝胜于南朝矣。由此而观,不可知中国君之尊哉?”其论颇新,录之。
醉茶子曰:扶乩召仙,江湖术士恒为之,大抵皆其手法使然,真仙未必应念而来。故予每扶乩多不验,足征其伪。愿世之占凶问疾病者,勿为其所惑。
独眼龙
邑陈氏宅多怪异,而黄鼠尤繁。有老仆设机绳于屋顶,而饵以鸡,潜伏执绳以待之。夜有群鼠过,一鼠曰:“鸡甚肥美,可分食之。”一曰:“勿冒昧,是殆将擒我辈也。我辈岂易擒哉!儿等共持其绳,我自攫其鸡。”乃伏身入。仆急掣其绳,遂获一巨黄鼠,乃纳于囊而缚其口。众鼠惊散。鼠作人语,软言央求,不听。已而怒骂激仆曰:“敢摔我乎?”仆云:“乌得不敢!”举而力掷之。及地,则囊空而物遁矣。旋闻檐际笑曰:“我独眼龙固无恙也,其奈我何?”从此大作祟。仆寝,拍其头云:“速醒速醒。”及寤则遁矣。再寝则揉其目,掇其耳,或息灯,抛土,掷砖瓦。仆恶而复设计擒之。鼠曰:“摔我。”仆云:“前被汝诳,今不复然。”问:“将何为?”曰:“投汝于沸汤而煮之。”鼠云:“速出我,任汝烹而。”翁曰:“不能。连囊煮耳。”鼠大呼曰:“若是危矣!我独眼龙不能活矣!”仆煮而解视,巨黄鼠果一目眇。
醉茶子曰:天下之利薮,危机伏焉。身既蹈之而犹不改悔,势不至杀身不止也。可危也夫!
(2)卖书叟
董生,山左人,品格出众,聪敏过人,见者皆推为大器。有卖书叟常至其塾,善星命之术,推其造云:“生年(4)十便为封疆大吏,终其身可位列侯王。”已而生入泮食饩,年月与叟所推算者若合符节。生奇之,结为知交。叟不能负贩,亦与过从,且常有馈遗,情倍莫逆。生凡有疑难事,烦叟占之,无不验,愈加敬重。一夕,留叟共饮,天晚,雨至,止叟宿。叟嘱云:“予醉眠后,万勿私窥。”生诺之。而叟谆诫至再,生心转疑。至夜,雨止,入其室瞰之,见有一大蝎虎伏榻上,长与人等,始恍然悟叟之为精灵也,急抽刀乘其睡而斩之。夜梦叟至,颜色惨怒,谓曰:“予本以汝前程远大,思托宇下以避雷劫,不图竟遭汝毒手,使我数百年之功,若一朝灰烬,痛恨何如。与尔相好多年,素无仇怨,既窥我隐,绝交可也,乃竟忍心害理如此!此切骨之仇,誓必相报。”大喝一声,生爽然而寤,心甚恐。于是多延术士,贴符诵咒。从此缁黄方士不离其门。后惑于白莲教,习炼纸兵豆马之术,招集亡命,渐蓄异志,占据数山,自称为王,官军不敢当其锋。后僧王统大兵至,扑灭之。生全家被擒,骈诛焉。
醉茶子曰:妖既通灵,不为人害,董生亦忍矣哉。顾相交莫逆,一旦反颜者,天下岂独董生哉?独怪妖叟长于星命术,既能为董生占,何不能为己身占?既能占董生功名显达,何不能占董生心术阴险?既占董生之可以庇己,何不能占董生之杀己?然则占卜之术,即惑世之术耳。
(3)天榜
邑先达邵君玉清,元旦梦有人牵一骑,状如骡,顶矗一角,促之骑。至一处,仿佛衙署。仰见悬榜,己名在第三,籍贯皆符。每名下均有批语,多不暇记,惟记己名下注“孝弟可嘉”(4)字。壁上有悬牌云:“二月初八日小直沽火。”视毕,其人复促之还。至家门,一惊而寤,乃粘条志之。至期,小直沽被灾,果如所梦。未几捷南宫,殿试鼎甲。
第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