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时出堂,叫原差唤钱生员、汤小春一干人听审。知县先将余琳带起了,叫钱岩上去,问道:“这可是你的妻子么?”钱岩道:“正是生员的妻子。既获着了妻子,那拐去的人,老父母也曾获得来么?”县尊道:“也获在这里了。”钱岩道:“求老父母把生员见一见,看是怎样一个人。”县尊教带余琳过来。钱岩见是余琳,顿足捶胸,口中乱叫道:“原来倒是你!原来倒是你!”余琳自揣理亏,低着头不敢做声。县尊道:“这厮可与你有什么相熟?”钱岩道:“老父母不要说起。这余琳元是生员同社朋友。生员娶妻得五六日,承众朋友们整酒来贺喜。生员那时,那里提防这衣冠禽兽在座。饮酒中间,偶然谈起妻子婚姻一事,不知这厮怎地就把妻子拐了去。”县尊一面嘻嘻的笑,一面叫余琳问道:“朋友家你也不该做这样事。且问你,你将何说话,哄骗得冯氏动?那冯氏为何一面不识,就肯跟你逃走?从实讲来便罢,若是支吾遮饰,先取夹棍夹了再说。”余琳道:“小的因钱生说他妻子,原议与汤小春为妻,虽未成亲,于心终不忘。小的于端阳日,有心走到钱生家去。不料冯氏出来问起,小的遂托说是汤小春。冯氏就认真了,欲遂前盟,甘同逃去。一时即起短见,约定于是夜五更同走。”说话未了,汤小春跪在旁边,把余琳大头乱撞道:“是你托我的名拐了他去,到连累我在这里吃敲吃打!”县尊道:“不要啰唣,少不得与你报冤。”钱岩道:“老父母,这也怪不得汤小春,就是生员心下也过意不去。”县尊问冯氏道:“你怎么一时间听他奸谋,遂随他逃走?”淑娘忍着羞,含着泪,把父亲在生时,曾许汤小春入赘一节,细细说了。县尊对钱岩道:“钱生上来。据冯氏口词,莫非是你当初强娶他的么?”钱岩道:“生员家徒四壁,又没钱,又没势,如何敢行强娶。是他叔子冯奇作主,情愿嫁与生员填房的。如今也不要说是妻子了,这冯氏一心欲归汤小春,生员留他在家,日后终有他变。不若老父母作主,将冯氏与了汤小春,以完他两人旧议。”县尊笑道:“虽是这样讲,只怕你口然心不然么。”钱岩道:“生员虽是个穷秀才,却也有些气节。一言已决,再无变移。况且妻子既已失身,于理亦难再合。”县尊道:“这也说得是。但是人既归汤,财礼自宜还你。当着汤小春处还财礼,然后领回成亲。”钱岩道:“生员当初?娶冯氏时,原不曾有什么财礼。今日若教汤家处银子还生员,是以妻子为利了。日后朋友们得知,只说生员穷极活卖妻子,反为不美。只求老父母当堂把冯氏着汤小春领回成亲,于生员反有体面,又得干净。”县尊道:“这样事,甚是难得,足见兄之志节。余琳奸骗
良妇,律有明条,决难饶恕。”喝令左右把余琳拿下,打了三十大板,发配岭南驿,摆站三年。冯氏许令汤小春领回,配为夫妇。两个叩谢了。出得大门,就叫了乘小轿,抬了冯氏回去。钱秀才竟自回去了。过了两三日,钱岩又去禀县尊道:“冯氏妆奁甚厚,都带到木家庄。虽属潜逃,然非赃物,理合归之冯氏。乞着差人到彼取回,给还原主。”县尊准了呈词,着两个公差取了转来,已不上什之五六。此时县尊却重钱岩为人,吩咐书吏,叫官媒替他寻一头好亲事。又作成他说了几件公事,倒也赚得百十两银子。钱岩比前气色便不同了。又过几日,汤小春青衣小帽,来谢县尊。县尊道:“不要谢我。前日不亏捕衙看见,险些你身上要人,那得出头日子?今日还该去谢捕衙。”汤小春连声应诺,转身就来叩谢典史。典史笑道:“这件冤枉,日前若非学生目击其事,可不把兄问枉了?兄回去,带要着实叩谢那钱朋友。那个的老婆肯轻轻的送与别人?这是世上少有的。便是那余琳,虽然带累兄受些刑罚,若不是他拐了出来,如何得与兄完聚?这亦罪之魁、功之首也。还有一说,学生巡了一夜,不是获盗,只当得与兄做了一头媒,却是做亲酒不曾吃得。学生改日还要奉贺,索喜酒吃。”汤小春已自欢喜,连忙道:“尚容,尚容。”深深唱两个喏,别了回家,豫备了两个尺头、四两银子,送与典史。典史和颜收下,这也是礼之当然,受之非过。有诗为证:
捕盗从来分盗赃,此番辨枉最为良。况兼撮合婚姻约,四海朱提那足偿。
后来,闻说冯淑娘与汤小春齐头做得二十年夫妻,两人甚是相得,又生几个男女。只是轻意信人哄骗,失了身,又出了丑,虽说是不负前盟,也当不得个纯心淑女。况又有“嫁个穷酸,误我终身”之说。若使钱秀才少年豪富,却便不念汤小春了。钱秀才亦失于检点,轻意对人说出妻子隐事,便构这场辱没。幸得还是硬气,不收逃妻,不要财礼,得蒙县尊看取,不至挫了锐气。且挣些家事,不至落魄,这还是好心好报。若余琳衣冠禽兽,固是可恨,倘淑娘无此段情悰,钱生不漏这番说话,没有破绽,他如何钻得进来?夫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钱生之谓欤?武则天曰:“卿后请客,亦须择人。”看官们看至此,不可不慎言语、择交游也。当时有诗嘲之曰:
淑娘眷恋旧姻缘,一月之间三易天。钱子新婚如夜合,余琳发配当媒钱。
托李夸张难失行,从奸弄正亦非贤。可怜破罐归原主,纵是风流也赧然。
第11章恃孤忠乘危血战 仗侠孝结友除凶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