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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是终于就把母亲同姐用眼泪洒在上面那小小包袱背起,来到世界上混入人群中,参加人类的活动,为扮演这时代人类的百年悲剧的角色一员了。
以后为生活的变动,把我揪过来,抓过去,无抵抗的就到了今天。
当时我见到大姐为我把包袱裹好,就想睡。洗了一整天的澡的我,一到夜来不拘什么重大事情我仍然需要的是睡!我哭也哭倦了。我在母亲未让我上床以前,已经就在母亲膝边从哭泣中把眼睛闭上了。
听到大姐喊我,又听到母亲叹气。
“让他去睡好了。这是只有这一次在家中放肆,回头就要随到军营中喇叭作一切事的人!”母亲似乎见到我这情形还作着苦笑。
为了预备明天的早起,这次是同大姐在一床睡。到上床,又似乎心中有事不能即睡,就听到母亲同大姐讨论我的事情,到后我且听我那只大蛐蛐在瓦上得了露水的叫声,那已经是在梦中,大姐什么时候睡,母亲又在什么时候睡,我全不知道。
醒来,竟是为大姐摇醒的。
我还以为是当夜,第一次明白的是,的的确确那蛐蛐用极大的声音正在叫。
“天亮了吗?”
“不,你起来的了。你是就要动身的人!”
我记起我是即刻要离开这个地方的人,心上便忽然加上一件莫名其妙的东西。这东西坠在心上发沉,在床却啜泣了,从此以后要自己擦这眼泪了,从此以后要自己穿衣服了,还有从此要……“大姐,我不想去了!”
“我们也并不想要你去,但是你应当知道娘的苦处……”起身了,第一件事是见到这陪我出门的包袱。包袱是大得可笑。
我也不明白我的包袱里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只是我嫌这包袱重了点,因为要自己背就不很愿如此重。
“大姐,”我同这个代理母亲一样的姐姐商量,我说,“似乎太大了。”
“不。这个时候就快要冷起来了,你在冷天怎么不要棉衣?”
“我背不起,那又怎么办?”
“试一试,试一试。”
我于是就来试背这个包袱。包袱比我的腰大两倍,放在背后就如奶娘背小孩。我自己好笑这个奇怪的东西,我说,“我不要!”
“这不能说不要!你不是做客,是出门!”
“那么,今年不回家来过中秋节了吗?”
“你可以转家过年,到过年时莲姑的妈总要回家的,你就跟到她转来。”大姐一面安慰我,一面为把包袱中一件缎子马褂取出,说“这个不要倒可以。”
在把包袱重新打好时,天已经快见亮了。母亲问大姐是不是已经天亮,大姐却要母亲莫忙到起床。其实母亲似乎就整夜不曾合眼。
起了床的只是我同到大姐,还是大姐去喊张嫂起身烧水,到水烧好洗过脸以后,母亲同外祖母全起来了。
外祖母却扯我到另一个地方去,幽幽的同我说,“乖,要走了,我不知还能见到你不?且去你娘面前磕两个头,你是太麻烦倒她了。你这次出门,她的心也是在你身上!”往日外祖母从不说这些话,这时把我感动得太厉害了,我就扯着老人的围腰擦我的眼泪。
我照到她说的话,到坐在一张琴凳上为我搓那草鞋上的耳子的母亲身边去,我只能说“妈”,就哭倒在她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