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秋,铜山将郭义、蔡禄投诚,挟忠匡伯张进以行;进自烧杀。君子谓:“张进于是乎男子”!
冬、十月,弃同安侯于柴市;子孙在京者皆戮之。迁各省沿海边界居民,以绝接济。
十二月,成功复攻王城。因风纵火,烧其夹板;败者益大,终无降意。成功使告之曰:“此地乃先人故物。珍宝不急之物,悉听而归;地归我,兵始罢”。荷兰乃降,送之归国。诸土酋皆受约束。就土城居之。改台湾为安平镇、赤嵌城为承天府;总曰东都。设府曰承天,县曰天兴、万年。
成功既闻迁界令下,叹曰:“使吾徇诸将意,不自断东征得一块土,英雄无用武之地矣。沿海幅员上下数万里尽委而弃之,使田庐丘墟、坟墓无主,寡妇孤儿望哭天末,惟吾之故;以今虽披猖,亦复何用。但收拾余烬,销锋灌燧、息兵休农,待天下之清未晚也”。乃立兴法、辟刑狱、起学宫、计丁庸、养老幼、恤介特、险走集、物土方;台湾之人,是以大集,郑氏遂安。
圣祖之元年,永历在滇城;或曰幽矣,或曰杀矣。成功犹奉永历朔。
二月,有谤忠勇侯陈霸归款本朝,以全斌之甲伐之。霸,石井人;平虏步将,而成功之姻也。镇南澳十余年,与许隆、苏利数百战,粤人畏之如虎;但性傲多怨。全斌至,霸不御敌,入广东投诚;授慕化伯。盖蜚语所中云。
成功既治家严刻,长子经居岛颇耽声色,狎老女,与乳妪通,生子。成功闻之,大怒;令黄昱、洪有鼎至岛,谕郑泰监杀经及经母董,以教儿不谨也。诸部大惊;又知成功病革,或乱命,谋保全。谓经,君子也,不可拒父;推泰,泰于成功为兄行,谓兄可拒弟;克期举事。值全斌自南澳回,亦奉成功旨;诸部诱执之。洪旭密招台湾亲信戴(捷)为援。
五月庚辰,明延平郡王诏讨大将军朱成功病殂于台湾。自成功起隆武元年、迄永历十六年,凡十有七年。当是时,年三十九。台人以其弟袭为护理。
六月,赴至岛;经嗣位。
居亡何,泰与洪旭、黄廷、蔡鸣雷议曰:“先藩连年用兵,徒苦父老。东行之时,犹令权宜通好。今日当为桑梓计;即不能成败未可知(?)”。我靖南王耿继茂、总督李率泰以成功死,遣人招谕。经复继茂书曰:“日在鹭、铜,多荷指教。读「诚来诚往、延揽英雄」之语,虽不能从,然心异之。阁下中国名豪、天人合征;金戈铁马之雄,固自有在。顷承惠书,辱赐教诲,而谆谆所言,尚袭游说之后谈;岂犹是不相知者之论乎?东宁偏隅,远在海外,与版图渺不相涉;虽夷落部曲日与为邻,正如张仲坚远绝扶余,以中土让太原公子。阁下亦曾知其意乎?所云贵朝宽仁无比,远者不弃;以耳目所闻见论之,如方国安、孙可望,岂非竭诚贵朝者,今皆何在?往事可监,足为寒心。阁下倘能以延揽英雄、休兵息民为念,即严饬部曲慰安边陲,羊陆故事敢不勉承!若夫疆场之事,一彼一此。胜负之数,自有天在;得失难易,阁下自知:亦无容赘也”。泰等请经;经曰:“吾将东,诸君善图之!议照朝鲜事例”。遣杨来嘉入奏待命,不报;来嘉还。
于是经出全斌为五军督都、陈永华为谘议参军、冯锡范为侍卫,率师往台。黄昭、萧拱辰奉袭,谋拒经。台之诸部,阴持两端。十月晦,经至;或潜道以入,营于寮港。十一月辛未,昭会诸部攻经。大雾昼冥,跬不可视。独昭先至,破营入;经溃,几为所窘。全斌率左右数十人力御,经还,射之殪。忽而雾消,日向午矣。其众惊乱,或斗、或否;既皆逡巡税(按原刊为「脱」)甲。经遂入台,收杀桂应菁、曹从龙,余寘不问,待袭如初。
二年,经既靖台人,滇城赴至,犹奉朔称永历十七年。
居亡何,杀郑泰于金门。泰赀以巨万百数,而吝于一钱;潜结黄昭,事露。经乃佯入澄;过金门,寘酒邀泰,缢杀之。泰子缵绪、弟鸣骏亡归清,授伯爵。蔡鸣雷、蔡恊吉、蔡原及忠靖伯陈辉、武卫杨富、虎卫何义等先后投诚,各授爵有差。于是天子始锐意南征,遣人入海请合红彝,攻岛命下矣。
十月,耿继茂、李率泰、满洲郎赛调投诚官军合红彝舟出泉州,提督马得功出同安,黄梧、施琅出漳州,分道疾进。经部分死士,令全斌御之。癸丑,遇于浯州乌沙。时红彝夹板十余舟岿巨如山、泉船三百箕张而下;全斌以二十艨艟往来奋击,剽疾如马,红彝炮无一中者。投诚诸军云翔而不敢进;得功殿,为全斌所殪。已而继茂、率泰各济师,梧、琅麇至;众寡不敌,退守铜山。官军入岛,隳两城,弃其地,收其葆货、妇女而北;岛内之民烂焉。
十一月,杜辉自南澳入广投诚。
十二月,寇云霄;为浦镇王晋功所破。
三年三月,黄廷、周全斌、林顺等投诚;各授爵有差。自是之后,亲族兵将,大抵无虑皆望气归款,取大官以去;独有永华、锡范等及经还台。大小庶事,悉付永华。永华为政颇杂儒术,与民休息。改东都为东宁,置天兴、万年二州;颇分诸将土地。修菟裘,度曲征歌,视无西意。
四年,水师提督施琅挂靖海将军印,疏请攻台。船至外洋,为飓风飘散;不克而归。调琅及全斌归京,移投诚兵将驻各省。
八年春,上命率泰及满员明珠、蔡毓荣等来漳,以兴化知府慕天颜招谕台湾,腾书来往。经复率泰书云:“盖闻佳兵不祥之器,其事好还。是以祸福无常倚、强弱无常势,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曩岁思明之役,不佞深悯生民疾苦暴露、兵革连年不休,故遂全师而退;远绝大海,建国东宁,于版图疆域之外,别立乾坤。自以为休兵息民,可相安于无事矣。不谓阁下犹有意督过之;欲驱我叛将,再启兵端。岂未闻陈轸蛇足之喻与养由基善息之说乎?夫苻坚寇晋,力非不强也;隋炀征辽,志非不勇也:此二事,阁下之所明知也。况我之叛将逃卒,为先王抚养者二十余年;今其归清者,非必尽忘旧恩而慕新荣也。不过惮波涛、恋乡土,为偷安计耳。阁下所以驱之东侵而不顾者,亦非必以才能为足恃、心迹为可信也;不过以若辈之叵测,姑使前死,胜负无深论耳。今阁下待之之意,若辈亦习知之矣;而况大洋之中,昼夜无期,风雷变态,波浪不测。阁下两载以来,三举征帆;其劳费得失既已自知,岂非天意之昭昭者哉?所引夷齐、田横等语,夷齐千古高义,未易齿冷;即如田横,不过齐之一匹夫耳,犹知守义如此不屈。而况不佞世受国恩、恭承先训者乎!倘以东宁不受羁縻,则海外列国如日本、琉球、吕宋、安南,近接浙、粤,岂尽服属?倘以敝哨出没为虞;实贵旅临江,不得不遣舟侦逻。若夫休兵息民,以免生灵涂炭;仁人之言,敢不佩服。至于厚爵重禄,永世袭封;海外〈派,孑代氵〉臣,无心及此。敬披腹言,仰祈垂监”!其复明珠书云:“盖闻麟凤之姿,非藩樊所能囿;英雄之规,非游说所能惑。但属生民之主辅,宜以覆载为心,使跂行喙息咸润其泽;匹夫匹妇有不安其生者,君子耻之。顷自迁界以来,四省流离、万里邱墟,是以不榖不惮远引,建国东宁;庶几寝兵息民,相安无事。而贵朝尚未忘情于我,以致海滨之民流亡失所,心窃憾之!阁下衔命远来,欲为生灵造福、流亡复业,海宇奠安,为德建善;又陪使所传,有不削发登岸及置贸衣冠等语,言颇有绪。而台谕传未详悉,惟谆谆以迎敕为辞。事必前定,而后可以寡悔;言必前定,而后可以践迹。丈夫相信于心,披腹见胆,磊磊落落;何必游移其说!特遣刑官柯平等面商妥当;不榖恭承先训,恪守丕基,必不弃先人之业,以图一时之利。惟是生民涂炭,恻焉在念;倘贵朝果以爱民为心,不榖不难降心相从,遵事大之礼。至通好之后,巡逻兵哨自当吊回;若夫沿海地方,俱属执事抚绥,非不榖所与焉。不尽之言,俱在敝使口中;惟阁下教之!俾实稽以闻”。议照朝鲜事例;经遣柯平、叶亨入奏待命,不报。方是之时,四海无事,天子厌兵;郑氏远,故释弗诛。经令宣毅前镇江胜等为游徼,往来岛上,踞步头互市;沿海居民,颇接济为奸利。
十二年冬、十一月,我平西王吴三桂据云南、四川、贵州以叛。
十三年春、三月,靖南王耿精忠据福建,执总督范承谟、杀建宁同知喻三畏以叛(承谟治吴,廉正有声;诸墨吏望风股栗。当文风披靡之日,拔韩菼于侪伍之中,卒为名儒。入闽时,三桂既反、耿逆将萌,承谟承旨阴为调度。三月望日,精忠伪召承谟计事;幽之蒙谷,并杀三畏,据有全闽。承谟义在必死,不食旬日;然且不死,独坐三年。官军入闽,然后见杀。夫承谟知耿藩将乱,驻节南剑,控制上游,号召漳、泉之师造逼峡江;精忠虽横,亡可立俟。而投身虎穴,坐受羁絏,有足惜者;然可谓全节大臣矣。承谟,辽东人;壬辰进士,谥忠贞。闽人祀之薛老峰下,盖福州之乌石山也;颇与柏帖睦尔之塚(按原刊为「冢」)相望焉);驰数骑传檄,七建皆下。使黄镛入岛,请济师。授提督王进功平北将军,令入见,羁之福州;海澄公黄梧平和公,梧病疽死,子芳度权知军事;海澄总兵赵得胜威远将军,漳浦总兵刘炎宁远将军。
夏四月,潮州总兵刘进忠以城降于精忠;授宁粤将军。夜并我续顺公沈瑞军,徙其家于饶平。经使礼官柯平入福州,报黄镛之聘也。
五月,精忠调得胜兵,得胜不从;邀右武卫刘国轩、左虎卫何佑于海澄,议奉经。
五月,经以陈永华为留守总制;率侍卫冯锡范、兵官陈绳武、吏官洪磊等奉永历二十八年正朔,渡海而西。授得胜兴明伯、左都督。自经东遁,偷安愒日,甲兵钝敝,船不满百、军不满万,精忠颇易之。经遣人说精忠,借漳、泉二府为召募;精忠不允,于是耿、郑交恶。
五月,锡范取同安;守将张学尧降,授荡虏伯、左先锋。精忠惧,以都尉王进守泉州。王进者,老虎也;时已降耿,望亦稍衰(进,初为闽将,得罪下吏;寻补京口标将,承谟廉其能,调入闽。后精忠反,遂委身焉)。
六月,进功子藩锡诱杀泉州城守赖玉,兵民多从藩锡者;遂逐进,纳款于经。甲午,经入泉州;授藩锡指挥使,政事尽委藩锡、绳武。
秋、七月,官军围潮州。精忠不能救,纳款于经;经遣援剿左镇金汉臣率舟师援之,以进忠为定虏伯、前提督。
九月,精忠以刘炎为犄角,命王进取泉州。
冬、十月,国轩及右虎卫许耀败进于涂岭;追至兴化,信于城下而还。吴三桂礼曹周文骥使经,平耿、郑也。
十一月,得胜、锡范、佑等攻漳浦;刘炎降,遂援潮州。进忠之被围也,援师金汉臣歼焉。官军急攻,进忠竭力守御,中外隔绝者半载。及炎降,郑人南援,败官军于黄岗,潮围解。得胜回澄。
十二月,以六官算丁钱,大索富民饷。
十四年春、正月,精忠遣张文韬使经议和,以枫亭为界;始通好也。
二月,何佑寇饶平,获沈瑞以归;授瑞怀安侯。
三月,以我经略洪承畴之祠改祀黄石斋道周、蔡江门道宪;窜承畴及杨明琅眷属百余口于鸡笼城。明琅,崇祯词林;字匋英。煤山之变,乘马过梓宫,扬鞭而指之曰:“此真亡国之君者也”!
夏、五月,刘国轩入潮,与何佑、刘进忠兵数千人徇属邑之未下者。平南王尚可喜兵十余万尽锐来攻;相持久,国轩食尽,议退保潮。平南麾彀骑,晨掩佑军;风驰云卷,战于鲎母山下。佑以身先旗,矫尾属角,直贯饶骑出其左右。国轩继之,大败官军;追奔四十余里,斩首二万有奇,捕卤七千,辚籍死者遍满山谷。当是时,何佑、国轩威名震于南粤。
六月,经帅诸将围漳州。方经之至岛也,授芳度德化公、前提督。芳度念与海上世为仇雠,无相见理;然军孤力短,遭离大丧,唯雌伏蠖屈。阳为受命,阴通本朝;每登城北望,叹曰:“臣不如桓彝,而望为杲卿”!事泄,郑氏环城。芳度年少沉勇,墨衰视事。令兄芳泰突围入粤乞援(芳泰,平和诸生。幼而不羁,善技击。既嗣公,尝御试畅春苑,与副将何某为戈盾之戏。芳泰出手,遂中其肩;上称善者久之。归里数年,爱人礼士,有退让君子之风。而享世不永,仅得中寿,可哀也夫),日与诸将分御四门。经发冲棚龙烦仰攻,訇声震裂;雉圯而附于隍者六十余丈,围中负户而汲。芳度下火药,绝其缘城者;立栅轝土,须臾而城完。又置重赏,令饶将吴淑、陈骥、黄翼、蔡隆等出轻师,躏其壁。郑人扶伤奔命,血流波道,剽锐尽丧;乃掘濠堑,为持久计。凡阅六月,芳度兄芳世自粤提师援且至,经谋遁。十月庚申犁旦,淑及弟潜开门延敌。芳度登北山之门,趣诸军巷战;不利,投开元寺东井以死。不及援师,间三日耳。经入漳州,授淑平虏将军、后提督,潜戎旗二镇。漳之士民闭户而询之,收芳度戚族,膊其尸于市;斵黄梧之棺,报海澄也。事闻,上震悼,为罢朝;赠王爵,谥忠勇,世袭十二代。
十一月,经令礼葬我巡海道陈启泰于漳东之陂(启泰,为政豪敢有威。甲寅之变,会海澄公疽发背,漳大蕴乱;启泰辑兵不动声色,卒赖以安。阅五日,阖门二十余口同时死义,舛错如乱麻。启泰亲为排缵,各以序列;从容引僚属入视。诸人相顾失色,汗下莫敢出声;启泰谈笑言论自若,引义甚高,无异平时。及朝服望阙再拜,自经而死。至是,经乃下记属县设坛、备仪仗,鼓吹奉引以葬。经穷岛余波耳,负固一隅,犹知尚德;况于宽大之朝,遂良显忠者乎?启泰,辽东人;字大来,谥忠烈。子汝器,安徽抚院)。
十五年春、二月,吴三桂兵至肇庆,韶州。碣石总兵苗之秀、东莞守将张国勳诣国轩降。我平南王尚之信降于三桂;三桂檄让惠州于经,国轩入据之,与吴、尚二贼画疆而守。
夏、五月,精忠守将刘应麟驻汀州,徇下江西瑞金、石城两县。密款于经,授奉明伯、前提督。吴淑入据之,以左武卫薛进思守;首叛盟也。
七月,经调进忠于潮;不至。恶其贰于耿也。
九月,王师入闽,精忠降。其守将马成龙以兴化纳款于经,封殄虏伯、援剿左镇;许耀入据之。始,精忠思与郑氏并力;已而不协,我击其外,郑击其内,前后跋疐,以致于败。
冬、十月,许耀拒王师于乌龙江。耀雄声寡谋,不在军事。王师问渡,方偃蹇醉淫尼庵;又狃于涂岭之胜,益轻敌。官军未既济,左右请击;弗从。已而成列,仓皇出御,方战而遁;弃军资、铠仗不可胜数。调赵得胜、何佑代之。
十一月,精忠守将杨德以邵武款于经,授后劲镇;吴淑入据之。
十二月,淑拒王师于邵武城下。霜严指直,士皴瘃不能军,淑败还岛。进思宵遁,应麟奔死潮州。
十六年春、正月,赵得胜、何佑拒王师于兴化城下。王师纵反间,佑疑得胜贰于我;得胜拔剑指天自誓,佑犹不信。战之日,佑登台以望赵师;师溃,得胜麾中军抽菆注射,应弦皆倒。既望佑军之不动也,唶曰:“吾不幸与若辈同事!既无与战,又无降理,赴敌以死,固其所也,何害”!乃从容下马,据胡床,复挽强杀数十人以死。君子谓得胜知耿矣;叛而复降,耻莫甚焉。佑乃蓬发而奔,踰山坠堑,连日饥饿,始得达泉;兴化遂陷。
第5章 郑成功传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