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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回

  “王嬷嬷休声张,我是诸葛大夫。”宋慈轻声嘱咐,生怕她大声喧嚷,惊动禁卒。
  “诸葛大夫如何昼夜闯来这里?”王嬷嬷收了泪,也轻声问道。
  “我正在为三公主的嘱咐奔命效力。嬷嬷怎么被人陷害,打入这水牢?”
  “说来也奇怪,只是吃了你的两包药丸是不中用了,我被抬出内宫,欲运去化人厂。宫娥们见我尚有热气,便偷偷将我藏过,谁知又被太监发现,便强抬来坠入这水牢里。”
  宋慈道:“必是有人在药里投了毒,暗里置你于死地。那歹人目下正在计谋加害三公主哩。嬷嬷可知道那为头陷害你与三公主的歹人是谁。”
  王嬷嬷惶惑地摇了摇头,说道:“内宫里人心阻隔如重叠之山,谁也不知谁的底细。应公公、易总管也只管浮面上的事。我也委实不知究竟是谁想加害三公主,更没想到他们会视我为眼中之钉、肉里之刺。想来这深宫里呆真只有我一人是三公主的臂膀了,竟又遭此灾厄,脱身不得。”说着禁不住汨如雨下。
  宋慈又道:“王嬷嬷昨日我进宫来时,只觉得应太监、易总管都深怀嫉忌,故意漏话于我,叫我明哲保身,勿得妄动。今日只打问一声,只不知是哪一个人将我来中州镇之事告知三公主的。”
  “是葫芦先生。葫芦先生早先曾是京师皇宫的师傅,专一教授皇子公主们读经诵典,深得皇子公主们的敬重。葫芦先生于诸学生中最是赞赏三公主,时常在皇上面前夸奖她。三年前皇上将这里赐与三公主居住,葫芦先生随着也辞别京师,云游四方,落后他来了这中州镇隐居。三公主闻信,特颁命允葫芦先生自由出入宫禁,以叙师徒之谊。应公公、易总管素来敬重葫芦先生,又是京师对旧相识,故尔也从不拦阻。
  “葫芦先生乃知趣之人,他甚少进宫,想来也是怕旁人闲话。今番三公主失窃苏绣图,焦急万分。昨日他向内宫凉亭的柱子上射来一支响箭,箭上附书,叫她将此事拜托于你。公主得信后与我商计,于是我的女儿便来客店,悄悄抬你进宫。三公主与葫芦先生曾约定有事欲见,但可预先射响箭于宫墙上的凉亭,附书传话,这机关只有我与女儿知道。”
  宋慈长叹道:“原来如此。那盗窃苏绣图的偷儿,我己查明,他受雇于一伙歹徒,那伙歹徒又受宫中一个恶魔的指令。偷儿是个后生,那夜他从这里爬上宫墙去,凉亭外偷得图后,却生反悔,私匿苏绣图,不肯交出,故被吃那伙歹徒虐害而死。这后生一死,那图便是无头案,谁也不知道藏在何处。我此刻正设法寻找苏绣图,猜测那后生可能藏匿之处。不过有一事我至今不明白,欲加害三公主,为何非偷去苏绣图不可,我不信这一副苏绣图的失窃会使圣上与三公主顿生隔阂,倒反看轻了父女天伦之情。”
  王嬷嬷略略沉思,说道:“皇上向三公主言明,居住丽人宫不得私自行择婿。三公主已是二十岁边上的人了,皇上为选驸马之事也费尽了脑筋,一来不想拂逆三公主的意愿,二来又想选一个高门世宦的子弟,又文武双全,风流出众,庶可为皇家增添光耀。
  “满朝文武个个跃跃欲试,一心想让自己的子侄当上驸马爷。谁都明白,哪一个选上了驸马爷,便是当今朝中笫一等的权贵。内里斗角勾心、诋毁倾轧自不必说。且说这三公主满朝文武的子弟一个都不屑,唯独看上了这禁军中的翊卫中郎将管格言,管将军也十分有意思,将祖传珍宝苏绣《清明上河图》私下赠给她。苏绣图这一失窃,应公公、易总管必然疑心是三公主私收了管将军的定情礼。如此声扬出去,京师大内,耳目众多,必然得报。明日三公主见了皇上无颜以对,皇上必以为女儿无行,玷辱了门风,不仅三公主从此失宠,管将军还有生命之虞。故尔三公主一心要追回苏绣图,搭救康将军,也保全自己冰清玉洁的名声。”
  宋慈连连点头,道:“王嬷嬷也放心,我将百计千方追索回苏绣图,明日午膳前我定进宫来谒见三公主,禀明详细,救你出牢门。”
  嬷嬷感激地望着宋慈,犹豫了一下乃说道:“听三公主说,足下便是名闻海内的宋慈,断狱如神,朝野钦服。今日得瞻丰采,老妪亦算是有福分的了,想来三公主也必能得救。老妪这里受点小小磨难算得什么,只要救得三公主成时,这水牢里关一世也是心甘情愿的。”说罢含泪而笑。
  宋慈告辞,趟水路来路摸了半日才见到婵娟的小舢板。
  婵娟操起双桨,舢板无声地剪波而去,出了那片禁域,宋慈吩咐靠岸。
  岸边一片浓密的松林,这半夜时分漆黑一片,各种虫声奏鸣着,也有禽兽的嗥息,仿怫是个鬼魅的世界。
  宋慈、婵娟上岸,赶忙摸出打火石点亮风灯。松林里地上厚厚积着腐枝败叶,人走在上面软绵绵的。宋慈步步留心,细细查看,努力想发现一二个树洞或朽烂的桠权。然而这里的松树形势十分齐整,也无病害,又几乎长得一般高低粗细。倘是齐恒山将苏绣图藏匿在这里,只恐怕日后他自己都无祛寻到。因为这里东南西北都难以分辨,一进得来,不易出得去。且地上厚厚积着腐枝败叶,今日藏过了做了标志,明日却变了形态,不好辨认。
  宋慈寻思,齐恒山必是将苏绣图暂且带回了平安客店,去往哪个隐蔽旮旯里一塞,拿取自如,十分稳便,神不知鬼不觉。想到此,宋慈决意立即回平安客店。
  他们摸出了松林,又折回岸边,跳上了舢板,返回河滩码头。
  婵娟问:“我见你一路来去,神智无主,像是在寻找什么,只恐怕不是什么名贵草药吧。”
  宋慈笑了:“小油嘴子,精灵鬼,你道是我寻什么?”
  “奴家猜来,想必是件十分值钱的东西,金镯子、玉坠儿,或是翡翠、玛瑙、猫儿眼。”
  “你再猜我找到了投有?”宋慈十分赏识婵娟的聪明,又非常惑激婵娟的帮助,却还不敢全吐实情。
  “想来是投找到。见你脸上又有喜色,这宝物多分是找得到的。”婵娟果然很识事体。
  “婵娟小姐,划得快些,我们赶紧回客店去。等明儿我找到那宝物,再告你其中详情。”
  婵娟嫣然一笑,用力扳桨。
  这时月亮出来云外,四周一片光明,碧水如玻璃一般透明,不时闪起一星星刺眼的白光。船很快回到了河滩码头。
  回到平安客店,谯鼓己打四更。宋慈径直上楼去客房,婵娟则去厨下升火备炊。
  宋慈自沏了一壶新茶慢慢喝着,一面又苦苦思索齐恒山藏图之处。
  没一盅茶工夫,婵娟推房门进来,手中托起一木盘,木盒内端正放着热腾腾的饭莱和一壶米酒,道:“没甚款待,吃杯儿水酒,驱驱寒气。”
  宋慈正觉腹中雷鸣,不由大喜,道一声谢便狼吞虎咽起来。
  婵娟坐一边吃吃地笑,半日乃道:“奴家看来,你不是走江湖的郎中,倒像个衙门里做公的。”
  宋慈佯惊:“此话怎说?”
  婵娟笑而不答,却转口道:“快吃吧,我收了杯盘,还得做早膳哩。这早晚要些汤水吃时,便叫我。”
  宋慈咽下最后一口饭菜,接上前面的话头:“晓得亦好,切勿张声。”一边去袖中取出四两纹银递与婵娟,“小姐权且收了,算是茶钱。”
  婵娟吃一惊:“何消得这许多?帐台上早不是付了。”
  “多少你只顾收着,早晚还有烦扰之处,只求小姐识了我一片感激之心。”
  婵娟抿嘴一笑,接了银子,收起杯箸、木盘,袅袅出了客房,又回头道:“老爷,莫忘了我婵娟便是了。”
  宋慈惘然多时才回过心思来想苏绣图之事。
  此刻他暂可不管宫中那个陷害三公主的歹人是谁,只求尽早寻着苏绣图,赶在三公主回京前奉献上。找到了苏绣图,那歹人势必水落石出,显露面目。
  苏绣图系齐恒山偷盗己无疑,上官坤暴死,那姓霍的牙僧也尚未得手。齐恒山手中的图倘在回中州镇的路上就被姓霍的爪牙劫去或重金诓去,他在上官坤的刑逼之下不会不说。
  正是怀着一线独占苏绣图的野心,齐恒山才妄图挺过酷刑。他藏过图,一心等风波平息后再殷勤献于楼黄氐。楼黄氐未去十里铺也可解释,她从来没把齐恒山这后生的痴情当回真事,平时也可能有逢场作戏的勾当,但已有自己的姘夫,她的出奔是与那姘夫暗下商定的,只是被齐恒山厮缠得慌,才一时哄骗于他。如今她早与那姘夫逃到天涯海角快活去了,单撤下齐恒山这个痴呆后生空做着春梦,为了那苏绣图竟断送了性命。
  这胡思乱想又远了,要知,齐恒山究竟将图匿藏在何处呢?宋慈反复摸索起齐恒山的日常起居和思想行止。他整日高坐在帐台上与那聊无生趣的钱银帐务厮伴,手眼所及也无非是簿册、帐本、算盘、印戳、朱笔等物。对了,朱笔!戴宁不正式用朱笔在地图上勾画去十里铺的山路么,地图例常放在帐台上,他房间内不会另有朱笔。
  宋慈想,何不乘此客店尚未开门,悄悄去齐恒山那帐台上下寻找一番,也可体味齐恒山的生计勾当,琢磨他可能藏图之处。
  主意打定,宋慈出了房门蹑足下楼梯来到店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