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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回

  宋慈智破连环十二命案,为朝廷大为赏识,被任命为直秘阁刑狱,主管全国刑案。上任尹始,宋慈在一月之内便勘明三桩奇案。由此,名声远扬。
  却说浙江严州府分水县有一人,姓邹名清明,四十来岁,在西蜀经商,眨眼八载,颇有积攒。一日忽发怀乡思远之情,念及结发之妻戚苏娟,郁郁寡欢。
  离开西蜀吧,又舍不得春花楼的歌妓曲艺;带她归乡吧,又怕荆妻见责,左右为难长吁短叹。曲艺见他愁眉不展,便知八九分,笑道:“妾身愿随邹郎,终生伺候你们夫妇。”
  曲艺从小没了父母,被叔叔卖进青楼,纨绔子弟浪荡公子见识不少,不过寻欢取乐,对她有几分真情的惟有邹清明。
  邹清明在数载,举目无亲,幸亏曲艺体贴照顾,不是妻子胜似妻子,不然三年前那场大病早夺走了邹清明的性命。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一番考虑后,邹清明决定带曲艺同
  归。
  曲艺在青楼十余载颇有些珠宝银两。取出一部分让邹清明交与鸨母赎身从良。一切顺理成章不费吹灰之力,邹清明便携了曲艺及财物返回浙江家乡。
  西蜀到浙江迢迢数千里,山重水复历尽辛苦,不觉来到浙江地界。邹清明这一路绞尽脑汁冥思苦索,终于想出个两全其美之策。他将曲艺暂时安顿在分水县城一位朋友处,待回到家中与荆妻商量,若戚苏娟心慈手软愿意接纳曲艺,再将她接回家中确定名分;若戚苏娟哭天号地死活不肯收留曲艺,那就为曲艺寻个忠厚可靠人家,或者干脆携曲艺再返回西蜀,与戚苏娟一刀两断。
  曲艺见他为难,采纳了缓兵之计,五日为限,给个准信。邹清明洒泪而别,表示绝不耽误曲艺,安排停当便匆匆归来。
  戚苏娟做梦也没想到丈夫会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眼前,既吃惊又有点高兴。邹清明刚离家那一年半载,苏娟茶饭不思,坐卧不宁,孤灯冷衾实在难熬,日久天长日复一日慢慢也习以为常了,日子还得过下去,慢慢等待罢了。
  俗话说:久别胜新婚。隔绝八载,丈夫倏然归来,千言万语,百感交集,泪眼相对,那滋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可是,戚苏娟并不怎么热忱,不冷不热地冒出一句:“我以为你死在外头了,亏你还记得这个家,八年啊八年!我吃了多少苦头?”
  邹清明赔起笑脸,说是日夜想念夫人,商务繁杂,加之路途遥远行动不便……此番归来再也不走了,将功补过,绝无戏言。
  一番话驱走了苏娟脸上的阴云,询问道:“七八年总共赚了多少银两,拿出来让我瞅瞅,也高兴、高兴。”
  “不算多,有两千两左右。”
  “啊呀,这么多?!”戚苏娟笑逐颜开,“可是银子在哪里呢?空口说白话!”
  “归来时天色已晚,惟恐意外,暂时存放在县城朋友家里,明日取回交付夫人。”
  “也好,还是郎君想得周到。”戚苏娟不再询问什么。
  丈夫远道归来,总要犒劳一下吧。可是家里无酒无肉,戚苏娟便出门去想办法。
  眨眼工夫酒肉弄回来了。煎炒烹炸七碟八碗,夫妻对酌,十分尽兴。酒足饭饱,戚苏热
  了一盆水,让丈夫洗一洗,车马劳顿汗流浃背不洗涤一番如何亲近呢?
  邹清明喝了几盅酒有点迷迷糊糊,加上疲惫不堪,十分疏懒,随口一句:“不洗了,夫人不必操劳。”
  戚氏稍有愠色,“不洗,今晚休要碰我!”
  邹清明朦朦胧胧,“不碰就不碰……没什了不起的……要洗你自己洗去,休要罗嗦……”
  邹清明躺在床上,不多一会儿就鼾声如雷。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有点口渴,翻身起来,信手摸摸身边的妻子,可是没有戚氏。
  邹清明十分纳闷,莫非没洗澡,一身臭汗味惹恼了妻子,躲起来了么?女人真是小心眼。他掌灯挨屋寻找戚苏娟,三间屋子都找遍了没有她的踪影。
  邹清明最后来到那间专供洗浴的小屋,却见戚苏娟赤身裸体躺在木盆的血泊之中,早断了气,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邹清明肚里那几盅酒早化作冷汗了。此时大约三更左右,四外一片静寂。邹清明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乱转,想不出个办法来。万一惊动了左邻右舍报了官,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邹清明想把亡妻背到野外扔进草丛,省得是是非非。可是死尸铁块般沉重,哪里背得动呢?
  万般无奈,邹清明急中生智想到了另一种办法,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偏偏这一招让他述说不清,险些丢了性命……
  翌日,左邻右舍闻知邹清明衣锦还乡,纷纷前来询长问短,讨杯茶水喝。有人忽然发现女主人不在,便随便问了问。邹清明支支吾吾敷衍,惟恐人家深追细究。好在乡邻们小坐片刻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邹清明出了一身冷汗。
  邹清明心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锁了门奔县城去会曲艺。刚要离去,大舅子戚东胜就来了,笑逐颜开叫妹夫,怎么可以脱身呢?
  “妹夫,几年不见你可发了大财,说不定我也沾点光哩。”戚东胜坦率地表明来意。前几天他赌输了,欠人家20两银子,这回可有救星了。妹夫不打发几个钱他是不会走的。
  “马马虎虎没赚多少,大哥手头吃紧,先拿几两银子去花吧。”邹清明当即掏出一把散碎银子,足有六七两。
  “啊哟,妹夫,你打发要饭花子么?舍妹这几年为你看家守财千辛万苦……苏娟呢?”他突然发现胞妹不在,很是奇怪。
  “哦,我也说不清楚,昨晚多喝了几盅早早地睡了……苏娟没回娘家吗?”
  “没有。我刚从家出来,肯定没回去。”
  “这就怪了,一大早上哪去了呢?是不是下地劳作去了?”邹清明顾左右而言他,自言自语道,“这几年多亏苏娟了。”
  戚东胜觉得有点不对头,昨天傍晚还见到苏娟拎酒提肉的呀,两口子几年没见面了还不得热乎几天么?他察颜观色,见邹清明脸色苍白,手指发抖,更觉得这里头有名堂。
  戚东胜转身就走,到地里去察看。地里没有妹妹的踪影。又问左邻右舍,都说昨天见过,今天怎么会没有了呢?莫非长翅膀飞上天了不成?
  戚东胜回到家问老父,也说不晓得她的去向。于是岳父、大舅子便卷土重来,不问青红皂白戚东胜揪了邹清明的衣襟,“说,我妹子上哪去了?是不是把她害死了,你这混蛋!”
  “不,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邹清明苦苦哀求大舅子不要动手动脚。
  “东胜,放肆!”戚老汉喝退儿子,扫了邹清明一眼,“贤婿不必惊惶,也许苏娟办什么事去了……这几年里里外外全凭她一个妇道人家操持,吃苦受累呀,清明你可明白?一去八载音讯皆无,不该这样啊……”
  父子俩在女婿家里苦苦等待了半个多时辰,仍不见苏娟归来,有点着急了。戚东胜在
  院子里徘徊,见妹妹养的那只大黄狗在墙角哗啦啦刨柴禾,汪汪地叫,很是奇怪。
  戚东胜将几捆干松树枝、包米秸秆搬开。那大黄狗连拱带刨,仿佛里面埋了什么。戚东胜不看则已,一看险些吓昏过去,原来戚苏娟已经被人害死,埋在墙边。
  “苏娟呀,你死得好惨呀!”戚老汉老泪纵横,呼天抢地,“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的邹清明,老子跟你拚了!戚老汉似发狂的老牛往女婿怀里撞,“还我苏娟呀,还呀!”
  左邻右舍闻讯赶来,见到泥坑中的戚苏娟,无不咬牙切齿怒火填膺:邹清明呀邹清明,你心狠手毒杀妻灭口,你这厮还是人吗?
  “绑!”戚东胜怒不可遏。愤怒的乡邻七手八脚将邹清明捆成个粽子。拳头、石块、鞭子……雨点冰雹般攻击着这披着人皮的畜牲。
  “求求你们,不是我呀,真的不是我!”邹清明声嘶力竭,“老天爷睁睁眼吧,我邹清明连鸡都不敢杀,怎么会杀苏娟呢?冤枉呀!”
  宁信其有不信其无。邹清明百口难辩。你喊破了嗓子说你不是凶手,那么谁是凶手呢?
  戚苏娟早不死晚不死,怎么你一回来她就死了呢?天下有这么蹊跷的事吗?
  “给我往死里打”戚老汉打摆子似的浑身发抖,亡女之仇不共戴天,一命抵一命。
  戚老汉夺过一根扁担,抡起来却没打下去。“你这畜牲,为何要害死苏娟,她哪点对不起你?说!说出个理由来我饶你狗命,不然,哼!”那桑木扁担在地上戳出半尺深的窟窿。
  邹清明哑口无言。既然戚苏娟莫名其妙地死了,自己又说不清楚,抵她一命也罢,夫妻同穴不也是缘分吗?他无话可说,只求速死。
  干脆告官,大杠子一压,他非说不可!
  对,告官,也让戚苏娟死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