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尼
鄭之圃澤多賢,
有道德而隱默者也。
東里多才。
有治能而參國政者。
盧曰:脩崇道德者賢,習文審刑者才。
圃澤之役有伯豐子者,役猶弟子行過東里,遇鄧析。
鄧析,鄭國辯智之士,執兩可之說,而時無抗者。作竹書,子產用之也。
鄧析顧其徒而笑曰:為若舞,彼來者奚若?
世或謂相嘲調為舞弄也。
其徒曰:所願知也。知猶聞也。
盧曰:鄧析自矜於其同侶,為而欲欺弄於伯豐,析之門人咸願如此也。鄧析謂伯豐子曰:汝知養養上去聲下上聲之義乎?
盧曰:張湛云:上音颺字,下音癢字。
愛人養而不能自養者,犬豕之類也;養物而物為我用者,人之力也。使汝之徒食而飽,衣而息,執政之功也。
喻彼為犬豕,自以為執政者也。
長幼群聚而為牢藉庖厨之物,奚異犬豕之類乎?伯豐子不應。
非不能應,譏而不應。
盧曰:嫌其不知本,不足與言也。
伯豐子之從者越次而進曰:大夫不聞齊、魯之多機乎?
機者,巧也。多巧能之人。
有善治土木者,有善治金革者,有善治聲樂者,有善治書數者,有善治軍旅者,有善治宗廟者,群才備也。而無相位者,無能相使者。
事立則有所不周,藝成則有所不兼。巧偏而智敵者,則不能相君御者也。
而位之者無知,使之者無能,而知之與能為之使焉。
不能知眾人之所知,不能為眾人之所能,群才並為之用者,不居知能之地,而無惡無好,無彼無此,則以無為心者也。故明者為視,聽者為聰,智者為謀,勇者為戰,而我無事焉。苟柴謂傅根夏侯玄曰:子等在世,榮問功名勝我,識减我耳。嘏玄曰:夫能成功名者識也,天下孰有本不足而有餘於末者耶?答曰:成功名者志也,局之所弊也。然則志局自一物也,固非識之獨濟。我以能使子等為貴,而未必能濟子之所為也。
執政者迺吾之所使,子奚矜焉?鄧析無以應,目其徒而退。
盧曰:夫任群才以為理,因眾物以為用,使雞犬牛馬咸得其宜,士農工商各安其位者,唯有道者能之耳,豈汝曹自致耶?汝徒見其末而不識其本,欲以螳娘之臂而拒車轍者,是不知量也。鄧析理析而恥見其徒,故目之而去也。
政和:百家眾技不能相通,譬如耳目鼻口也,各有所長,時有所用,然有真君存焉。其使形者也,治土木金革以為器,治聲樂書數以為用,治軍旅以禦外,治宗廟以善內,群才可謂備矣。然皆有之以為利者,必無之以為用,迺能總而一之。蓋有為則有所不能為,無為則無所不為,故曰:位之者無知,使之者無能,而知之與能為之使焉。鄧析不通乎此,以執政自矜,宜其見笑於大方每家。伯豐子不應,則不言之辯也。
范曰:賢以德言,才以能言,伯豐子即上篇所謂弟子伯豐是也。鄧析操兩可之說,設無窮之辭,蓋辯者之囿,故以養養之義難伯豐子也。傳曰: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夫體道之人,去其智巧而復於無能,則食而飽,衣而息,固未嘗有為也。彼且以是為犬豕之類,宜乎伯豐子之能以不應歟。若夫齊魯之多機,有土木金革之工,有聲樂書數之藝,有治軍旅以即戎者,有治宗廟以奉祀者,群才必備,莫能相兼,故無相位,無相使者,殆亦巧者勞而智者憂之類歟。然則天下之治能者多矣。百家眾技皆有所長,時有所用,譬如耳目鼻口不能相通。見天地之純全,明古人之大體者,唯聖人而已。故不務知眾人之所知,而有知者為之用;不強能眾人之所能,而有能者為之役。又孰弊弊然以胥易技係勞形休心為事耶?老氏所謂用人之力者,如此而已。
公儀伯以力聞諸候,堂谿公言之於周宣王,王備禮以聘之。公儀伯至。觀形,懦夫也。
懦者,弱也。
宣王心惑而疑曰:女之力何如?公儀伯曰:臣之力能折春螽之股,堪秋蟬之翼。堪,猶勝也。王作色曰:吾之力能裂犀兕之革,曳九牛之尾,猶憾其弱。憾,恨。女折春螽之股,堪秋蟬之翼,而力聞天下,何也?公儀伯長息退席,曰:善哉王之問也。臣敢以實對。臣之師有商丘子者,力無敵於天下,而六親不知,以未嘗用其力故也。
以至柔之道御物,物無與對,故其功不顯。
臣以死事之。乃告臣曰:人欲見其所不見,視人所不窺;欲得其所不得,修人所不為,
人每攻其所難,我獨為其所易。
盧曰:眾人之所為,眾人之所視者,皆利名之道、動用之跡耳。眾人所窺不為者,斯乃有道者之所遊。故能無敵天下者,力無對也。
故學昧者先見輿薪,學聽者先聞撞鐘。夫有易於內者無難於外。
古人有言曰:善力舉秋毫,善聽聞雷霆。亦此之謂也。
於外無難,故名不出其一道。
道至功玄,故其名不彰也。
盧曰:輿薪,近物也。撞鐘,巨聲也。夫易聞易見,自近而及遠也,夫善為生者先養其神,神全則無為之功著,則外物無不通。故曰:有易於內者無難於外也。是以得之於一心,成之於一家,故外人不知也。
今臣之名聞於諸侯,是臣違師之教,顯臣之能者也。
未能令名迹不顯者也。
然則臣之名不以負其力者也,
愈免於矜,故能致此也。
以能用其力者也,
善用其力者,不用其力也。
不猶愈於負其力者乎?矜能顯用。
盧曰:我雖不及師之隱晦其迹也,豈不猶負其能而自顯乎?夫合大道而化萬物者為有力也,故莊子曰:藏山於澤,藏舟於壑。有力者夜半負之而趨,昧者猶不知也,而宣王誤為筋力耳。
政和:積眾小不勝為大勝者,唯聖人能之,豈尚力之謂哉?此不用力所以為真有力者歟,學者學其所不能學也。故曰:人欲見其所不見,視人所不窺,欲得其所不得,修人所不為,自有所見,棄而忘之,以至於無見,則視乎冥冥,無以異於見奧薪也。自有所聞,棄而忘之,以至於無聞,則聽乎無聲,無以異於聞撞鐘也。德之不形,名安所出哉?然則顯其名者,是違其教矣。唯猶愈於尚力以求名,此所以見取於時也。
范曰:折春螽之股,堪秋蟬之翼,可謂弱矣,而弱者道之用也。裂犀兕之革,曳九牛之尾,可謂剛矣,而剛者死之徒也。故天下有常勝之道曰柔,常不勝之道曰剛。公儀伯之師,力無敵於天下,而六親不知者,殆亦操常勝之道而未嘗用其力者歟。夫天下之理,能視人所不窺者,乃能見人之所不見,能修人所不為者,乃能得人之所不得。見輿薪者不為明目,而學眎者必先見輿薪;聞撞鐘者不為聰耳,學聽者必先聞撞鐘何?則先行其易者,後其難者,則終無難矣。唯其無難,故名無得而稱之也。公儀伯之以力聞諸侯,疑若違師之教而顯臣之能者,然以能用其力,此於力無所以負也。若夫以力較力者,合眾力而攻之,彼有時而屈,又烏能馳騁天之下至堅哉?《莊子》曰: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長得其用,而況乎無不用者乎?此公儀伯之能用其力所以不若商丘子之未嘗聞也。
中山公子牟者,魏國之賢公子也。
公子牟者,文侯之子,作書四篇,號曰道家。魏伐得中山,以邑子牟,因曰中山公子牟也。
盧曰:公子牟,文侯之子也,封於中山,故曰中山公子。
好與賢人游,不恤國事,而悅趙人公孫龍。
公子牟、公孫龍似在列子後,而今稱之,恐後人所增益以廣書義。苟於統例無所乖錯,而足有所明,亦奚傷乎?諸如此,皆存而不除。
樂正子輿之徒笑之。公子牟曰:子何笑牟之悅公孫龍也?子輿曰:公孫龍之為人也,行無師,學無友,
不祖宗聖賢也。
佞給而不中,
雖才辯而不合理也。
漫衍而無家,
儒墨刑名亂行而无一定之家。
好怪而妄言。
愛奇異而虛誕其辭。
欲惑人之心,屈人之口,與韓檀等肄之。
韓檀,人姓名,共習其業。《莊子》云:桓國公孫龍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辯者之固。
盧曰:行不因師,獨學無友,辯而不中於理,漫衍而無所宗,其道能屈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也。韓檀,《莊子》云:桓團,俱為人名,聲相近者也。
公子牟變容曰:何子狀公孫龍之過歟?請聞其實。
不平其言,故形於色。罪狀龍太過,故責其實驗也。
子輿曰:吾笑龍之詒孔穿,
孔穿,孔子之孫也。《世記》云:為龍弟子。詒,欺也。
言善射者能令後鏃中前括,發發相及,矢矢相屬,前矢造準而無絕落,後矢之括猶銜弦,視之若一焉。
箭相連屬,無絕落處,前箭著堋,後箭復中前箭,而後所凑者猶銜弦,視之如一物之相連也。
孔穿駭之。龍曰:此未其妙者。逢蒙之弟子曰鴻超,怒其妻而怖之。引烏號之弓,綦衛之箭,
烏號者,黃帝弓也。綦者,地名也,出美箭。衛者,羽也。
射其目。矢來注眸子而眶不睫,矢墜地而塵不揚。
箭行勢極,雖著而不覺,所謂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也。
是豈智者之言歟?公子牟曰:智者之言固非愚者之所曉。以此言戲子輿後鏃中前括,鈞後於前。
同後發於前發,則無不中也。近世有人擲五木,百擲百盧者,人以為有道,以告王夷甫。夷甫曰:此無奇,直後擲如前擲耳。庚子嵩聞之曰:王公之言闇得理。皆此類也。
矢注眸子而眶不睫,盡矢之勢也。
夫能量弓矢之勢,遠近之分,則入物之與不入,在心手之所詮,不患者蹉跌。今設令至拙者闇射箭之所至,要當其極。當其極也,則豪分不復進。闇其極,則隨遠近而制其深淺矣。劉道真語張叔奇云:嘗與樂彥輔論此,云不必是中賢之所能,孔、顏射者,則必知此。湛以為形用之事,理之麤者,偏得其道,則能盡之。若庖丁之投刃,匠石之運斤,是偏達於一事,不待聖賢而後能為之者也。
子何疑焉?
盧曰:均後於前者,百發如一焉,故視之若一耳。眶不睫者,矢勢至睫而盡矣,故塵不揚於地,非是中睫而落也。子輿之聞,視之若一也,則謂自弦及堋,箭相連接,不絕如一焉。聞注眸而墜,則謂射目不入,是解之不了於至理,非公孫龍之詭妄焉。
樂正子輿曰:子,龍之徒,焉得不飾其闕?吾又言其尤者。尤甚。龍誑魏王曰:有意不心。
夫心寂然無想者也,若橫生意慮,則失心之本矣。
盧曰:心之動者為意,世人皆識其意而不識其心。
有指不至。
夫以指求至者,則叉因我以正物。因我以正物,則未造其極。唯忘其所因,則彼此互得矣。惠子曰:指不至也。
盧曰:凡有所指,皆未至也。至則無指矣。
有物不盡。
在於麤有之域,則常有有,在於物盡之際,則其一常在。其一常在而不可分,雖欲損之,理不可盡。唯因而不損,即而不違,則泰山之崇崛,元氣之浩茫,泯然為一矣,惠子曰:一尺之捶,日取其半,萬世不竭也。
盧曰:若盡,則非有也。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者,折之雖多,但微細而理不應盡也。
有影不移。
夫影因光而生,光苟不移,則影更生也。夫萬物濳變,莫不如此。而惑者未悟,故借喻於影。惠子曰:飛鳥之影,未嘗動也。
盧曰:移則影變矣。新新相及,故不見其移焉。
髮引千鈞。
夫物之所以斷絕者,必有不均之處。處處皆均,則不可斷。故髮雖細,而得秤重物者,勢至均故也。
盧曰:細而眾鈞,可以舉重,亦猶毛之折軸,積而不輕也。
白馬非馬。
此論見存,多有辯之者。辯之者皆不弘通,故闕而不論也。
盧曰:白以命色,馬以命形,白馬非馬,辯形色也。
孤犢未嘗有母。不訐此義。
盧曰:謂之孤犢,安得有母也?
其負類反倫,不可勝言也。
負者,猶背也。類者,同也。言如此之比,皆不可傋載也。
公子牟曰:子不諭至言而以為尤也,尤其在子矣。尤失反在子輿。夫無意則心同,同於無也。無指則皆至。志指,故無所不至也。盡物者常有。
常有盡物之心,物既不盡,而心更帶有也。
影不移者,說在改也。
影改而更生,非向之影。《墨子》曰:影不移,說在改為也。
髮引千鈞,勢至等也。
以其至等之故,故不絕。絕則由於不等。故墨子亦有此說也。
白馬非馬,形名離也。
離者,猶分也。《白馬論》曰:馬者,所以命形也。白者,所以命色也。命色者非命形也。尋此等語,如何可解,而猶不歷然。
孤犢未嘗有母,非孤犢也。
此語近於鄙,不可解也。
樂正子輿曰:子以公孫龍於鳴皆條也。
謂龍之言,無異於馬也。而皆謂有條貫也。
設令發於餘竅,子亦將承之。
既疾龍之辯,又忿牟之辭,故遂吐鄙之慢言也。
公子牟默然良久,告退,曰:請待餘日,更謁子論。
既忿氣方盛,而不可理諭,故遜辭告退也。
盧曰:失理而忿者,不可與言,故告退也。
政和:行毀乎隨,故欲其有師;學陋於獨,故欲其有友。多言數窮,不如守中,故佞給者為不中。百家眾技,時有所用,故漫衍者為無家。有射之射,有不射之射,後鏃中前括,不過鈞後於前。矢注眸子而目不睫,故不過盡矢之勢而已。是射之射,又何疑焉?意生於心,有意而心異矣。故有意不心,而無意則心同。指以指物,所不指則不至,故莫若無指則皆至,物不可窮也。必有其物而欲盡,則常滯於有,故有物不盡,而盡物者常有。影不移者,謂或枉或直,其影則一,故其說在改也。髮引千鈞,謂積小不勝為大勝,故曰勢至等也。雖然公孫龍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辯者之囿也。《列子》載此,蓋所以扶邪說之蔽。
范曰:傳稱桓團、公孫龍辯者之徒,飾人之心,易人之慮,能勝人之口,不服人之心。而龍之自稱,亦以合同異,離堅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窮眾口之辯為至達,則詭辭數萬固無足法者。中山公子牟,莊子以為有意於道而未至,故以公孫龍為至言而悅之,苟卿並與十二子而非之者,蓋以此也。夫龍之為人,行無師,學無友,佞給而不中,漫衍而無家,好怪而妄言,徒欲惑人之心、屈人之口而已。玆樂正子輿所以非之歟。觀其詒孔穿,有曰:善射者能令後鏃中前括,斯謂之鈞後於前可矣。鴻超之射其妻,矢注眸子而眶不睫,斯謂之盡矢之勢可矣。若夫有意不心,有指不至,有物不盡,有影不移,髮引千鈞,白馬非馬,孤犢未嘗有母,是又負類反倫,有不可勝言者。樂正子輿曰:子以公孫龍鳴皆條也。豈非其言之無謂,猶風之鳴眾察故歟?雖然,公子牟常悅龍之為人矣。而莊子復有公孫龍問魏牟之說,卒況之以坎井之蛙者,蓋始悅而終非之故也。
堯治天下
天下欲治,故堯治之。
五十年,不知天下治歟,不治歟?不知億兆之願戴己歟?不願戴己歟?
夫道治於物者,則治名滅矣。治名既滅,則堯不覺在物上,物不覺在堯下。
顧問左右,左右不知;問外朝,外朝不知;問在野,在野不知。
若有知者,則治道未至也。
堯乃微服游於康衢,聞兒童謠曰:立我蒸民,莫匪爾極。不識不知,順帝之則。
蒸者,眾也。夫能使萬物咸得其極者,不犯其自然之性也。若以識知制物之性,豈順天之道哉?
堯喜問曰:誰教爾為此言?童兒曰:我聞之大夫。大夫曰:古詩也。
當今而言古詩者,則今同於古也。
堯還宮,召舜,因禪以天下。功成身退舜不辭而受之會至而應。
盧曰:夫貴其身以居眾人之上也,則常懼不尊於人;愛其身以居眾人之上也,則常恐不益於物。若兼亡於天下者,則順之而不宰,理之於未萌,取之不以為尊,去之不以為失。如天之運,四時成焉,如地之載,萬物生焉。功成事遂而身退者也,故無私焉。夫能無私也,禪大位而不恡,受大位而不辭也。
政和:堯非有人,非見有於人。非有人,故天下治與不治,所不知也。非見有於人,故億兆之願戴己與不戴已,所不知也。問之左右,問之在朝,問之在野,皆所不知,則蕩蕩乎民無能名焉,故也。立我蒸民,莫匪爾極。則衣食足而咸受命之中。不識不知,則衣食足而循天之理。百姓謂我自然,此之謂太上之治。
范曰:有心於為治者,天下未必治;惟無以天下為者,乃能治之。不能為異者,人未必戴;必有異焉,人乃戴之。然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則治與不治,吾無容心也。君子不得已而臨莅,則治之者必本於無為。神人惡眾至,眾至則不比,則戴與不戴,吾無容心也。天下樂推而不厭,則戴之者有所不能釋。故堯在位五十年,而天下之治與不治,億兆之願戴己與不願戴已,皆所不知也。百姓謂我自然,帝力於我何有?問之左右,問之外朝,問之在野,殆有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者。若夫游於康衢,聞兒童之謠,然後知其立我蒸民者,莫匪爾極;順帝則者,不識不知。豈非治極於無象而然耶?夫立我蒸民,莫匪爾極,《思文》嘗以是而稱后稷矣。不識不知,順帝之則,《皇矣》嘗以是而稱文王矣。故《列子》舉此以譽堯,直曰古詩而已。堯還宮召舜,因禪以天下者,功成而不居故也。舜不辭而受之者,會至而能應故也。且以堯之為帝也,以黃屋為非心;舜之為帝也,有天下而不與。則其相授受固自有道矣。而史之所記,謂堯之受舜,則有歷試之事;謂舜之受堯,則有升聞之德。嗚呼,豈其所以為堯舜哉?
關尹喜日:在己無居,
況然無係,豈有執守之所?
形物其著。
形物者,猶事理也。事理自明,非我之功也。
其動若水,
順物而動者,故若水也。
其靜若鏡,
應而不藏者,故若鏡也。
其應若響,
應而不唱者,故若響也。
盧曰:天至極者,神也,微妙玄通,深不可極。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常在於己而莫知其居,形萬物而不可著見。其動若水潤下而濟上,其靜若鏡照用而不疲,其應若響不遺於物,此養神之至理也。
故其道若物者也。物自違道,道不違物。
同於道者,道亦得之。
盧曰:此至道者,非有形之物,而善應而不遺,故物自違,道不違於物也。
善若道者,亦不用耳,亦不用目,亦不用力,亦不用心。
唯忘所用,乃合道耳。
欲若道而用視聽形智以求之,弗當矣。
盧曰:欲得善為此道者,隳支體,黜聰明,虛其心而養其神,則自然而向證也。
瞻之在前,忽然在後;用之彌滿六虛,廢之莫知其所。
道豈有前後多少哉?隨所求而應之。
盧曰:唯此養神之道難知難見,非有非無。瞻之者居萬物之先,輕忽之者不與物競。用之則六虛皆備,廢之則莫知所存。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其至矣哉。
亦非有心者所能得遠,亦非無心者所能得近。
以有心無心而求道,則遠近其於非當,若兩忘有無先後,其於天二心矣。
盧曰:有心而求之者,自遠於道,非道遠之也;無心而合道,自近之於道,其道近之也。有心無心,人自異耳,道無遠也。
唯默而得之而性成之者得之,
自然無假者,則無所失矣。
知而亡情,能而不為,真知真能也。
知極則同於無情,能盡則歸於不為。
盧曰:唯默然而內昭,因性而成者,乃得之矣。知因性者必亡其情,能亡其情而無為者,此乃真知真能也。
發無知,何能情?發不能,何能為?
盧曰:夫發者,起人所不能知,更何能為情哉?發起人所不能為,復何能自為情哉?惑者變性以為情,智者變情以為性。故《易》曰:不性其情,何能久行其正也?
聚塊也,積塵也,此則府宅。雖無為而非理也。
盧曰:夫無為者而無不為也。若兀然如聚塊積塵者,雖則去情無為,非至理者也。
政和:道行於萬物之上,聖人體道,運而無積,而物不能離焉,故曰在己無居,形物其著。所謂其動若水者,言與物委蛇而同其波,順理而動也。其靜若鏡者,不將不迎,應而不藏,靜而不變也。其應若響者,未嘗唱也,常和人而已,道也者,應物而不造故也。道若物也,物玆遠於道,所謂物自違道。道大同於物,所謂道不違。物無始曰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所以善若道者,亦不用耳,亦不用目。黃帝曰:無處無服始安道,無思無慮始知道。所以善若道者,亦不用力,亦不用心。形色名聲果不足以得彼之情,故曰:欲若道而用視聽形智以求之,弗當矣。瞻之在前,忽焉在後者,言不可度也。用之彌滿六虛,廢之莫知其所者,言不可執也。政道者忘心,心無所知是謂得之。有心者,無心者皆未能忘心也,故不足以有得。默而得之,性而成之,無所用其心者也,故有以得之。知而忘情,則無知之累,是謂真知。能而不為,則無能之巧,是謂真能。若發乎無知,又何以能情?若發乎不能,又何能為也?道常無為而不無為。聚塊也,積塵也,雖曰無為,豈道也哉?故曰:雖無為而非理也。
范曰:有積也故不足,無藏也故有餘。至人無積亦虛而已,故體道在己,未嘗居而有之也。然善貸且成,豈常有心於泛應哉?形物之著,咸其自受爾。故順而不逆,其動若水;應而不藏,其靜若鑑;和而不唱,其應若響。順物自然,無容私焉,是其道之所以若物者歟。夫道不遠人,人自遠道,故曰:物自違道。同於道者,道亦得之,故曰:道不違物。善若道者,耳目有所不用,即耳目以求道,則視聽雖詳,只為聾盲。心力有所不用,即心力以求道,則形智雖勞,只為極桔。又烏能當於道哉?惟道之運,無乎不在。瞻之在前,隨之不可;忽焉在後,迎之不可;用之彌滿六虛,則塞乎天地之間,而不睹其端倪也;廢之莫知其所,則入於窈冥之間,而莫窺其眹兆也。遠玄者,玄亦遠之,亦非有心者所能得遠;近玄者,玄亦近之,亦非無心者所能得近。惟即默而識者乃能得之,惟率性而行者乃能成之。道之在我,其無所失矣。故古之人知而忘言,是為真知,乃無所不知;能而不為,是為真能,乃無所不能。若夫聚塊也,積塵也,蔽於莫為,豈所謂道者哉?
沖虛至德真經四解卷之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