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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虛至德真經四解卷之九

和光散人高守元集
仲尼
智者不知而自知者也。忘智故無所知,用智則無所能,知體神而獨運,忘情而任理,則寂然玄照者也。盧曰:此篇言證無為之道者,方可無所不為,世人但見聖人之跡,而不知所證之本也,學者徒知絕情之始,而不知皆濟之用,皆失其中也。
政和:或使則實,莫為則虛,徼妙並觀,有無不蔽,無不忘也,無不有也,澹然無極,是謂契理。范曰:惟忘乎智,乃能不用其智,惟造乎神,乃能不名其聖,若然者,入而內觀,是非利害,不入於胸次,故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口無不同。在我者,蓋如此也,出而外觀,則毀譽,憂喜不汨於心術,故視生如死,視富如貧,視人如豕,視吾如人。在物者,蓋如此也。力雖服海內不自用,辯雖彫萬物而不自悅,真知真能得之在我,所謂無為而無不為者,其在是乎。
仲尼閒居,子貢入侍,而有憂名。
政和:聖人退藏於密,故心不愛樂、吉凶。與民同患,故有憂
子貢不敢問,
子貢雖不及性與天道,至於夫子文章,究聞之矣。聖人之無憂,常流所不及,況於賜哉?所以不敢問者,將發明至理,惟起余於大賢,然後微言乃宣耳。
出告顏回。顏回援琴而歌。孔子聞之,果召回入,問曰:若奚獨樂?回曰:夫子奚獨憂?
回不言欲旨問,故弦歌以激發夫子之言也。
孔子曰:先言爾志。曰:吾昔聞之夫子曰:樂天知命故不憂,回所以樂也。
天者,自然之分,命者,窮達之數也。
政和:樂天,則不尤人;知命,則不尚力。任其自然,不累乎心。何憂之有?
孔子愀然有問,曰:有是言哉?
將明此言之不至,故示有疑問之色。
汝之意失矣。此吾昔日之言爾,請以今言為正也。
昔日之言,因事而興,今之所明,盡其極也。
政和: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隨時之宜之謂是,體道之常之謂正,故昔日之言可以為是,而自今觀之,不可以為正也。然以昔日之言為是,以今日之言為正,其所言者,特未定也。知時無止證曏今故,則束於教者,豈足以語此?
汝徒知樂天知命之無憂,未知樂天知命有憂之大也。
無所不知,無所不樂,無所不憂,故曰大也。
政和:真樂無樂,亦無所不樂;真知無知,亦無所不知。修之身,故無憂;修之天下,故有憂之大。
范曰:退朝曰燕居。燕曰間。故有所謂燕居,有所謂間居。子貢之學,得其言未得其所以言。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矣;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故於聖人之憂,則有所不敢問。顏回之學,具體而微,造形而悟,非真愚也。終日不違,非助我也,無所不說。故聞聖人之憂,則援琴而歌,蓋將有所激焉。此孔子聞之所以果召,回入而有獨樂之問也。體道者常樂,涉事者常憂。天者,莫之為而為也,吾則樂之而不辭。命者,性之所自出也,故則知之而無蔽,樂天知命,則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俯視世間,萬事舉,無足以累吾心者,此回之所以樂也。雖然,止是耳矣,猶非其至。故孔子以是為昔日之言。夫言無常是,應時為正。昔之所是,今或非之,昔之所可,今或否之。汝徒知樂天知命之無憂,未知其有憂之大,是未能以今言為正者也。即此以觀,《列子》,可謂深於《易》矣。王通曰:天下皆憂,吾獨得不憂。豈知聖人之意哉?
今告若其實:修一身,任窮達,知去來之非我,亡變亂於心慮,爾之所謂樂天知命之無憂也。
此直能定內外之分,辯榮辱之境,如斯而已,豈能無可無不可哉?
盧曰;夫樂乎天,知乎命,而不憂感者,是時濟之道,非應用救物之事焉。仲尼曰:吾昔有此言,今則異於昔。
政和:古之知道者,以行止非人所能而在天,以廢興非力所政而在命,不榮通,不醜窮,適來時也。適,去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何憂之有?然是特修一身者爾。
曩吾修《詩》《書》,正禮樂,將以治天下,遺來世;
《詩》《書》禮樂,治世之具,聖人因而用之,以救一時之弊,用失其道,則無益於理也。
非但修一身,治魯國而已。
夫聖人知周萬物,道濟天下。若安一身,救一國,非所以為聖也。
而魯之君臣日失其序,仁義益衰,情性益薄。此道不行一國與當年,其如天下與來世矣。
治世之術實須仁義,世既治矣,則所用之術宜廢。若會盡事終,執而不舍,則情之者寡而利之者眾。衰薄之始,誠由於此。以一國而觀天下,當今而觀來世,政弊豈異?唯圓通無閡者,能唯變所適,不滯一方。
吾始知《詩》《書》禮樂無救於治亂,而未知所以革之之方,此樂天知命者之所憂。
唯棄禮樂之失,不棄禮樂之用,禮樂故不可棄,故曰未知所以革之之方。而引此以為憂者,將為下義張本,故先有此言耳。
盧曰:非詩書禮樂不足以為治天下之法,而世之理論,不由詩書禮樂所能救焉。若去其法,又無以為禮之本也。此唯有道者之所深憂。
政和:《詩》《書》者,載治之言。禮樂者,載治之具。孔子體道之真以治身,超然自得乎形色、名聲之表矣,而憫天下之弊,故言仁義,明禮樂,吁俞曲折以慰天下之心。然世之人滅質溺心,無以返其性情而復其初。則仁義益衰,而性情益薄,其道不行於當年矣,為天下後世慮,所以憂也。
雖然,吾得之矣,未樂而知者,非古人之謂所樂知也。
《莊子》曰:樂窮通物非聖人。故古人不以無樂為樂,亦不以無知為知,任其所樂,則理自無樂,任其所知,則理自無知……
無樂無知,是真樂真知;
都無所樂,都無所知,則能樂天下之樂,知天下之知,而我無心者也。
故無所不樂,無所不知,無所不憂,無所不為。
居宗體備,故能無為而無不為也。
《詩》《書》禮樂,何棄之有?革之何為?
若欲損《詩》《書》易治術者,豈救弊之道?即而不去,為而不恃,物自全矣。
盧曰:知天命之所無可奈何而安其分以不憂者,君子之常心也。古之開物成務、濟人利俗,則不然也,不安其樂,不任其知,先天而不違,後天而奉天時,是真樂真知也。若然者,故無不樂,無不知,故能所不為矣。豈復委任之哉?是以詩書禮樂誠可以助化之本也。革之者何為乎?
顏回北面拜手曰:回亦得之矣。
所謂不違如愚者也。
出告子貢。子貢茫然自失,
未能盡符至言,故遂至自失也。
歸家淫思七日,不寢不食,以至骨立。
發憤思道,忘眠食也。
顏回重往喻之,乃反丘門,弦歌誦書,終身不輟。
既悟至理則忘餘事。
盧曰:顏生亞聖之道不違,聞而得之矣。子貢因詩書以為智,故為言而失其所宗。回重喻之,乃悟為學之益,不知日損之道也。
政和: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性情不離,安用禮樂?樂天者,有所樂,非古人之所謂樂也。知命者,有所知,非古人之所謂知也。樂天者,必期於無所樂,是謂真樂。知命者,必期於無所知,是謂真知。若是,則無所不樂,無所不知,無所不憂,無所不為,與化為人焉。往而不能化,人治詩書禮樂可也。退仁義,擯禮樂,亦可也。故其始也,以詩書禮樂無救於治亂。及其得也,則曰詩書禮樂何棄之有?革之何為?子貢向也不敢問,至其聞之,茫然自失,思無所得,則誦書不輟而已。所謂得其言而未得其所以言者歟。
范曰:道之真以治身,所以修一身也。不榮通,不醜窮,所以任窮達也。適來則安之,適去則順之,則知去來之非我矣。不為軒冕,肆志不為,窮約趨俗,則亡變亂於心慮矣。所謂樂天知命之無憂者,固有在是。一將不得而駴世,則緒餘以為國家,土苴以治天下。以百姓心為心者,詎能恝然無憂耶?故詩書禮樂,先王之陳迹也,此為治之具,而非治之道。修詩書,將以為治乎?而仁義日益衰。正禮樂,將以為治乎?而情性日益薄。道不行於一國,其如天下何?道不行於當年,其如來世何?吾知詩書禮樂無救於治亂,而未知所以革之之方。此樂天知命者所以若是其多憂也。雖然,吾得之矣。樂天者,非古人之所謂樂也,真樂無樂,任其所樂,故無所不樂。知命者,非古人之所謂知也,真知無知,任其所知,故無所不知。若然者,雖日有憂,是豈蒿自以憂世之患
者哉?故能無為而無所不為也。向之所謂詩書禮樂者,用之而不必棄,
因之而不必革。順物自然,無容私焉。孰能弊弊然以天下來世為事?顏回造於坐忘之妙者也,故聞聖人之言而有得焉。子貢溺於博學之辯者也,故茫然自失而已。
陳大夫聘魯,私見叔孫氏。叔孫氏曰:吾國有聖人。曰:非孔丘耶?曰:是也。何以知其聖乎?
至哉此問。夫聖人之道絕於群智之表,萬物所不窺擬,見其會通之迹,因謂之聖耳。豈識所以聖也?
叔孫氏曰:吾常聞之顏回。
至哉此答。自非體二備形者,何能言其髣髴,瞻其先後乎?以顏子之量,猶不能為其稱謂,況下斯者乎?
曰:孔丘能廢心而用形。
此顏回之辭。夫聖人既無所廢,亦無所用,廢用之稱,亦因事而生耳。故俯仰萬機,對接世務,皆形進之事耳。冥絕而灰寂者,固泊然而不動矣。
盧曰:聖人應物而生,濟時用,導群有,以示跡不顯,真以化凡焉。
陳大夫曰:吾國亦有聖人,子弗知乎?曰:聖人孰謂?曰:老聃之弟子有亢古郎反,又音庚。倉子者,得聃之道,
老聃猶不言自得其道,亢倉於何得之?蓋寄得名以明至理之不絕於物理者爾。
能以耳視而目聽。
夫形質者,心智之室宇;耳目者,視聽之戶牖。神苟徹焉,則視聽不因戶牖,照察不閡墻壁耳。
政和:仲尼應物而忘心,故見其聖者,以為能廢心而用形。亢倉子適己而忘形,故見其聖者,以為能耳視而目聽。廢心用形,猶桔槔俯仰。人之所引,亦引人也。耳視目聽,與列子心凝形釋、骨肉都融同義。然何廢何用?無視無聽,聖人之道,烏可致詰?此特人者見之耳。
范曰:心者形之所主,形者心之所合。必有以制心,乃能廢心,故不為心所累。必有以使形,乃能用形,故不為形所役。聖人之所以聖,既無所廢,亦無所用。叔孫氏之聞者如此,故以是稱仲尼也。耳主聽,目主視。精全而不虧,則其耳徹矣,乃或能視。神用而不竭,則其目徹矣,乃或能聽。聖人之所以聖,視不以目,聽不以耳,陳大夫之所見者如此,故以是而稱亢倉子也。
魯侯聞之大驚,
不怪仲尼之用形,而怪耳目之易任,迹同於物,故物無駭心。
使上卿厚禮而致之。亢倉子應聘而至。
汎然無心者,無東西之非己。
魯侯卑辭請問之。亢倉子曰:傳之者妄。我能視聽不用耳目,不能易耳目之用。
夫易耳目之用者,未是都無所用。都無所用者,則所假之器廢也。
盧曰:夫耳目者,視聽之器也。唯神能用之。若神不在焉,則死人之耳目,不能視聽矣。亢倉子知人之所能,故不用耳目為視聽之主矣。是命耳見而目聞耶?此乃傳者不曉,因妄為說耳也。
魯侯曰:此增異矣,其道奈何?寡人終願聞之。
盧曰:魯侯仍未了此意,更以為增加奇異焉。固請其道矣。
亢倉子曰:我體合於心,
此形智不相違者也。
心合於氣,
此又遠其形智之用,任其泊然之氣也。
氣合於神,
此寂然不動,都忘其智。智而都忘,則神理獨運,感無不通矣。
神合於無。
同無則神矣,同神則無矣。二者豈有形乎?直有其智者不得不親無以自通,忘其心者則與無而為一。
盧曰:夫體既有質而成礙,心則有繫而成執,體合於心者,不在於形礙,而在封執也。故氣之於心,雖動而無所執。故心合於氣者,不在封執而在於動用也。故氣合於神者,不在於動,而在於了識也。神之於無,則妙絕有形,故不在於了識,而在於冥真矣。
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雖遠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內,來干我者,我必知之。
唯豁然之無,不干聖慮耳。涉於有分,神明所照,不以遠近為差也。
乃不知是我七孔四支之所覺,心腹六藏之所知,其自知而已矣。
所適都忘,豈復覺知之至邪?
盧曰:是故有形有音,無遠無近,來干我者,皆能知之。都不用四支七竅,如明鏡高懸,朗然自照,豈運其耳哉也?
魯侯大悅。他日以告仲尼,仲尼笑而不答。
亢倉言之盡矣,仲尼將何所云。今以不答為答,故寄之一笑也。
盧曰:寄之一笑者,得忘言之旨也。
政和:耳視目聽,猶不能外乎形。視聽不用,耳目則離形矣。蓋耳目視聽,未離乎形,猶有所不及。至於不用耳目,則形充空虛。視乎冥冥,聽乎無聲,與神為一,世豈足以識之?體合於心,則以外而進內,心合於氣,則以實而致虛。氣合於神,則立乎不測。神合於無,則動於無方。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氣,吾以神遇,而不以目視,此所謂以無有入無間者。與介然之有、有形之小,唯然之音,有聲之微,遠在八荒之外,華九方也;近在眉睫之間,非無所也,囿於有形,感於有聲,吾雖黜聰明而同乎大通。來干我者,我必知之,亦惡知其所以然哉?故曰其自知而已矣。仲尼笑而不答者,解顏一笑,不知答也。
范曰:耳目,形也。視聽,用也。精神洞徹,了無所閡者,能以耳視而目聽,然特能易耳目之用而已,未至於都無所用。若乃無形之上,獨以神視無聲之表,獨以炁聽,則耳目不用,而聰明長存矣。故魯侯以是為增異也。原其所以致此,亦必有道。體合於心,則其體察矣,乃無謬心之韄。心合於氣,則其心凝矣,乃無使氣之強。氣無不運也,其化常本於神,氣合於神則融而無間矣,神無不在也;其用常託於無,神合於無,則混而為一矣。彼辯物而小,則為介然之有。感物而應,則為唯然之音。其在八荒之外,可以為遠乎?道亦在是,無間於遠。其在眉睫之內,可在為近乎?道亦在是,無間於近。大智並觀,物莫能間,無有遠近,遂知來物外觀於身,身本無身,故七孔四支之所覺,吾不知也。內觀於心,心本無心,故心腹六藏之所知,吾不知也。真知無知,無所不知,是其神之所為乎?道之至此,則至矣盡矣,不可以有加矣,故魯侯以告仲尼,仲尼所以笑而不答也。
商太宰見孔子曰:丘聖者歟?孔子曰:聖則丘何敢,
世之所謂聖者,據其跡耳,豈知所以聖所以不聖者哉?
然則丘博學多識者也。
示現博學多識耳,實無所學,實無所識也。
政和:夫子既聖矣,而曰聖則何敢,蓋不居其聖也。雖博學而無所成名,雖多識而一以貫之,此孔子所以為集大成。
范曰:達巷黨人知,足以知聖人者也。故曰博學而無所成名。漢陰丈人知,不足以知聖人者也。故曰博學以擬聖。然則聖人無名,孰得而稱之?博學多識,特以對商太宰而已。然其告子貢則曰:汝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歟。予一以貫之,何也?博學多識者。道中庸所以同乎人,一以貫之者,極高明,所以同乎天。
商太宰曰:三王聖者歟?孔子曰:三王善任智勇者,聖則丘不知。曰:五帝聖者歟?孔子曰:五帝善任仁義
者,聖則丘弗知。曰:三皇聖者歟?孔子曰:三皇善任因時者,聖則丘弗知。
孔子之博學,湯武之干戈,堯舜之揖讓,義黃之簡朴,此皆聖人因世應務
之麤跡,非所以為聖者。所以為聖者,固非言迹之所逮者也。
盧日:將明大道之非跡也,代人所詮者,徒知其跡耳。故夫子因眾人之所常見,欲明至真之聖人也。
政和:皇言道,帝言德,王言業。善任因時所以行道,善任仁義所以成德,善任智勇所以修業。然有為之累,非無為之事,故曰聖則丘弗知也。雖然,皇也,帝也,王也,應時而造所任者,跡也。其所以跡,非其所以聖。
范曰:王言業,故善任智勇;帝言德,故善任仁義;皇言道,故善任因時。是皆應世之麤跡耳,豈其所以聖哉?故夫子皆曰弗知。又因以見其不居聖也。
商太宰大駭,
世之所謂聖者,孔子皆云非聖,商太宰所以大駭也。
曰:然則孰者為聖?孔子動容有間,曰:西方之人,
聖豈有定所哉?趣舉絕遠而言之也。
有聖者焉。不治而不亂,
不以治治之,故不可亂。
不言而自信,言者不信。不化而自行,
為者則不能化,此能盡無為之極也。
蕩蕩乎民無能名焉。
何晏《無名論》曰:為民所譽,則有名者也。無譽,無名者也。若夫聖人,名無名,譽無譽,謂無名為道,無譽為大。則夫無名者,可以言有名矣;無譽者,可以言有譽矣。然與夫可譽可名者豈同用哉?此比於無所有,故皆有所有矣。而於有所有之中,當與無所有相從,而與夫有所有者不同。同類無遠而相應,異類無近而不相違。譬如陰中之陽,陽中之陰,各以物類自相求從。夏日為陽,而夕夜遠與冬日共為陰;冬日為陰,而朝晝遠與夏日同為陽。皆異於近而同於遠也。詳此異同,而後無名之論可知矣,凡所以至於此者何哉?夫道者,惟無所有者也。自天地以來,皆有所有矣。然猶謂之道者,以其能復用無所有也。故雖處有名之域,而沒其無名之象,由以在陽之遠體,而忘其自有陰之遠類也。夏侯玄曰:天地以自然運,聖人以自然用。自然者,道也。道本無名,故老氏曰強為之名。仲尼稱堯蕩蕩無能名焉,下云巍巍成功,則強為之名,取世所知而稱耳。豈有名而更當云無能名焉者耶?夫唯無名,故可得遍以天下之名名之,然豈其名也哉?推此足喻而終莫悟,是觀泰山崇崛,而謂元氣不浩芒者也。
丘疑其為聖,弗知真為聖歟?真不聖歟?
聖理冥絕,故不可擬言,唯疑之者也。
商太宰嘿然心計曰:孔丘欺我哉。
此非常識所及,故以為欺罔也。
盧曰:夫立跡以崇教,明行以興化者,皆救俗之賢聖耳。若夫體大道者,覆載如天地,化行若四時,不見有可治而不可亂者,不假立言而為信者,沛然而澤利萬物,裒然而含識皆生,蕩蕩難明。此為聖者寄之於方所,立言以辯之,猶恐未為至也,故以疑似而遣言。斯乃太宰所不知,以為夫子誑之耳。
政和:莊子論燧人、伏羲、神農、黃帝、唐虞以來,其為天下,皆以為德之下衰。孔子以三皇、五帝、三王之治為不知其聖,乃日西方之人有聖者焉,蓋道歲也。聖人時也,五帝、三王之治,閱眾甫於亨嘉之會,猶時之有春夏也,見其外王之業而已,故曰:不知其聖。西方之人,去華而復質,猶時之有秋冬也,靜而聖而已,故曰:有聖者焉。夫有不治也,然後治之;無事於治,何亂之有?故不治而不亂。待言而信者,信不足也;默然而喻,故不言而自信。道化之行,猶有行之之迹,化而無迹,孰推行是?故不化而自行,此之謂。莫之為,而常自然也。道不可名,無所畛域,故曰:蕩蕩乎民無能名焉。雖然,聖不可知,謂是為聖,豈真是哉?故疑其為聖而已。商太宰以其言不近人情,故始也驚怖而大駭,且求之度數而弗得,故其終默然心計,而以孔子為欺我也。
范曰:夫有土者有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是古之人門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自三代以下者,釋示恬淡無為而悅夫啍啍之意,屈折禮樂以正天下之形。吁,俞仁義慰天下之心,名曰治之,亂孰甚焉?然則聖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後行確乎能其事者而已。故從容無為而萬物煩累,吾又何暇治天下哉?于以設教則無言之之累,爾其自信;于以運化則無化之之迹,爾其自行。道常無名,自人觀之,雖見夫蕩蕩,其大而無名之朴,終無得而稱之也。百姓謂我自然,帝力於我何有?莊子所謂聖人無名者,其是歟?然聖與不聖,方其致疑而未之或知也,殆將進乎聖而不可知之神矣。商太宰不足以語此,故以孔子之言為欺我哉。
子夏問孔子曰:顏回之為人奚若?子曰:回之仁賢於丘也。曰:子貢之為人奚若?子曰:賜之辯賢於丘也。曰:子路之為人奚若?子曰:由之勇賢於丘也。曰:子張之為人奚若?子曰:師之莊賢於丘也。猶矜莊也。子夏避席而問曰:然則四子者何為事夫子?曰:居,吾語汝。夫回能仁而不能反,
反,變也。夫守一而不變,無權智以應物,則所適必閡矣。
盧曰:可與適道,未可與權。
賜能辯而不能訥,
盧曰:有進取之能,未階乎道也。
由能勇而不能怯,
盧曰:但知其雄,不能守其雌也。
師能莊而不能同。
辯而不能訥,必虧忠信之實;勇而
不能怯,必傷七恕之道;莊而不能同,有違和光之義,此皆滯於一方也。
盧曰:自守矜嚴,不能同物,失於和也。
兼四子之有以易吾,吾弗許也。
四子各是一行之極,設使兼而有之,求變易吾之道,非所許。
此其所以事吾而不貳也。
會同要當寄之於聖人,故欲罷而不能也。
盧曰:兼有仁辯、嚴勇,吾且不與之易,況不能兼之。夫子能兼四子之不能也,故事我而不貳心矣。此論道之大者,更在其行藏之卷耳。
政和:聖人之道極高明,而道中庸,或過,或不及,皆非道也。賢者過之,聖人無取焉。回能仁而不能反,非大仁也;賜能辯而不能訥,非大辯也;由能勇而不能怯,非大勇也;師能莊而不能同,非和光也。雖不該不遍,在道一曲,然各有所長,時有所用,乃若夫子之大全,則備道而兼有之。彼數子者,仰聖人而自知其小,則孔子雖各以其所能為賢於己,而彼其所事我者,亦安能貳己哉?
范曰:顏淵得其行而未得其所以行,故雖或不違於三月之久,未能克己於一日之間,豈非能仁而不能反者耶?于貢得其言而未得其所以言,故孔子列之言語之科,孟子稱其說辭之善,豈非能辯而不能訥者耶?乘桴之游,或譏其好勇過我,三軍之問,或譏其臨事而懼,則由能勇而不能怯可知;飾堂堂之容難與為仁,持嘐嘐之志不掩其行,則師能莊而不能同可知。之四子者,皆非全才,故兼其有以易吾,聖人弗許也。然則夫子之道,其猶海乎?或小或大,或多或寡,各隨所取而有得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