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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二十五回陆监生媚配学宫林祭酒拂衣帝里
养士成均,三百余年,主恩何厚,怪人习奄阿。争径趋窦,谁请上方诛大憝?却将
谀语枫宸叩,浪思量,轩冕一时新,还恣作,千秋臭。
古来乡举里选而入大学,则大学与府州县学不同,即如今举人恩选岁贡,俱肄业其中,光景自该尊重。但自开纳马纳票事例,把这班铜臭子弟,尽行收入,以此外边都道是陪钱货,便看轻了。又是这班偏不肯自惜,毫无廉耻,琢丧士气,令人言之犹有遗恨。
话说自李实创始建祠,把一个造祠的做了百户。人心渐自欣动,有一个监生姓陆,名万龄,他见魏忠贤声势已大,五虎五彪俱到大位,其余略一沾染,俱可得官。如今要中极难,挖选缺钞,不如花一花面,寻一节奉承他,讨一个出身,却不是好。一日,来寻个相好的祝监生,商议这事。这祝监生道:“要奉承他,无过建祠,但照依外边这些光景,也不奇特,须得上本,说他应与孔子同俎豆千秋,这才奇,才哄得他欢喜,才像是我们监生公举。”陆监生道:“孔子怎么比得?”祝监生把他背一敲道:“阿哥,这只在我们口里说,他方理东厂,而除东林,何殊七月之诛少正!预操忠勇而退奴酋,何殊一麾之却莱夷!且力除狡狯,朝饮绝奸,屡变民风,别涂成化素。王德固垂于万世,厂臣功亦伟于千秋。况春秋明一代之是非,会典定三朝之功罪,你道好么?”陆监生笑道:“依你说来,公然好似孔子。”祝监生道:“原说好歹,只在我们口里。”陆监生道:“这等,到我下处,待我作东,一边吃酒,一边做本,上他起来。”祝监生道:“不要这等慌,到你下处且商量。若说做本,你穿插起来,有甚烦难。”一到下处才坐下,陆监生讨笔讨砚,叫纸磨墨,忙做一团。祝监生道:“且慢慢的,我且问你,我你不服提学管,还服一个祭酒管的,这林老头儿甚是古怪,如今我你又不是官,这本竟在会极门上得,须要经由通政司,若吃他看见内中这些笑破嘴的说话,他阁住倒罢,若把一个付本送过老林,这厢老兄富贵在那里,倒还惹他板起这付脸道:‘我变乱学规哩。该罚!’这也还好,他又道:‘你违悖祖制,该参送哩!’却怎么处?别个宗师送些银子可以了事,这个主儿是买不转的。那时只这监里那个不笑道:‘某人要把魏太监配孔子,被司成怎么处置?’这不是羊肉不吃得惹了一身膻?”陆监生呆了半日道:“这等,难道罢了?”祝监生道:“罢是不罢,且吃酒再处。”吃了一回,陆临生道:“这事如何?”祝监生道:“这本毕竟上,只是须寻一条线儿,与老魏相遇他见了必竟欣然,这时去见通政,说是他叫上的,通政司料不敢留难。命下了,祭酒也奈何我不得。”两个欢呼狂饮了一夜。第二日相会,只见陆监生道:“祝兄,魏公这条线必竟在那里?”祝监生道:“只又求孔方,孔方到门,路便到了,兄怎这样呆!”那陆监生又痴想了一会,道:“有了,不消孔方了。我当初曾相识一个朋友,姓曹,名代何,他在魏抚民家处馆。魏抚民与魏监一家,说话可以相通,这却是一条线。且本料不是我你二人上的,搭他在内,他便作自己事,便去死撑。”祝监生道:“这等便去。”两个走到魏抚民宅子里,说拜曹相公。里边出来相见了,叙了些寒温,只见陆临生道:“要借一步说话。”曹监生道:“敝房却也无人。”三个到同到书房中来,好一个书房:
小小书斋不惹尘,覆庭花木带烟云。
一卷顽石玲珑备,数尾盆鱼生意真。
绿到绮窗蕉散影,香生片榻桂含芬。
鸟声不断篆烟起,时有短琴堪伴人。
三个人坐下,陆监生把上项事细细对曹监生说了一遍,道:“若得事成,富贵同享。”曹监生道:“二兄,这事只怕欠通么,使不得呵佛骂祖。”只见祝监生道:“老兄,如今外边人何尝把我监中人作通的待,况且如今拜干儿,杀直臣,那件是通的事?只是不通的倒通得去。兄且图目前快活,讲甚道学?”三个别了,恰好魏抚民回来,曹监生便邀来相见,说起这事。魏抚民道:“这事咱叔爷没有一个不欢喜的,待学生去讲。”停了一日,果然魏抚民去见魏忠贤,先问了安,后说禁中政务辛苦,又说些外边感德的话,末后方说到这件事,道:“外边有几个监生,他说叔爷功德浩大,与孔子一般,当建祠太学,与孔子同血食不朽。”忠贤道:“哈哈,咱难道便是个孔圣人?”抚民道;“据那监生讲,比孔圣人还高哩!”忠贤道:“咱却没处去教学,没这三千徒弟子,七十二贤人。”抚民道:“论起如今内外官员都在叔爷门下,叔爷的门生还多哩,便孔夫子还没有这等个个带纱帽的哩。”忠贤道:“既是他们好意,便等他们上一个本儿。这些人是个穷儒,那得钱来造祠,本该助他些,却不像他们感激的光景了。你可叫他们勉力造来,咱这里自有得补他。”魏抚民回去,即便把这些光景报与曹监生,曹监生得了这个信,即辞别了魏抚民,赶到陆万龄下处,不期他两人已自摹拳擦掌,在那里等信。相见了,便问此事如何,曹监生道;“果是大喜。”祝监生道:“何如?我道决欢喜的。”曹监生道:“他又说怕我门穷,做不来,叫勉力做了,后边相补。”祝监生道:“我们且逐步步做去,待得命下,我们再设法科派出银子来。”三个好不快活,就在陆监生下处吃了半夜,合做出一个本,连夜雇人来写。
千秋馨秽原难味,一旦功名岂足贪。
却笑狂奴大无赖,敢将人品一时翻。
三个道:“如今便先与林祭酒讲不妨了。”来到监前,正值林祭酒升堂。这祭酒姓林,名釬,福建莆田人。他是忠贞世家学守具备的人。当日三人过去相见,陆万龄道:“门生等俱于魏司礼亲族家中处馆,近日他叫这些亲族强门生们上个本,说魏司礼功德可并先圣,要于大学侧建祠,并俎豆千秋。”祭酒道:“这甚是可笑,就是三生读孔子书,如今创出此论,把个寺人祠与他并列,不要说这通学共愤,就三生也遗臭万年了。”三生道:“这本底原出魏司礼那边,三生不过奉行而已。”林祭酒道:“连这奉行也不必的。”曹监生道:“不上恐至有祸。”祭酒道:“何祸之有?我们还有官可削,你们却不道无官一身轻么?”祝监生道:“门生也待不上,只恐贻累太宗师。”祭酒道:“怎累得我来?”陆监生道:“不上,便道是太宗师阻抑。”祭酒笑了一笑道:“便说我阻抑也无碍,为士的持身有士节,相与成士风,在本学有士规。上言德政祖制,具在本职,也不能相假。”
利欲薰心抗直言,撮将片舌易高轩。
功名何在论终定,空令时人笑乞墦。
三人见他词色颇厉,便不敢将出本稿来。起身出门,相与笑道:“有这等迂物,时务不识,作这样强崛光景。”一路说笑,走至通政司,正值本司堂事将完时节,三个便穿了衣巾急忙赶进。此时管司事的官姓吕,名图南,见了便道:“若有公事,只司成送过来便是,何必如此慌忙?”三人递上本,吕通政把副本一看,却是为魏监建祠。吕通政到吃了一惊道:“诸生只该去读书,怎么做这没正经事?”三人道:“魏司礼功德,天下尽皆称颂,三生不过循故。”吕通政道:“既是故事,他人俱已做过,何必做他他时甚有利害。”三人又道:“老大人,利害自在三人事,大人只替三生上便了。”言罢悻悻然而去。吕通政又笑又恼,将本留住不上。回到私宅,只见长班禀国子监林爷有书,吕通政叫取进来,拆书看时,却道陆万龄不守监规,妄言德政,该司职在封驳,乞为留下。吕通政道:“我道林老先生是正直的人,也该禁止他,我如今只将来阁起便了。”一面写书回覆,不在话下。
这边魏忠贤在宫里与李永贞坐着,说:“外边一班监生道咱功德可比方孔圣人,要为咱在监前立祠,这事可行么?”李永贞道:“若论功德,孔圣人怕还不如。这本迳自准行罢。”忠贤道:“这等把通政司封进本取来瞧瞧。”只见李永贞检来检去并不曾有这个本。忠贤道:“这三个监生,料不敢哄我。”便着人分付魏抚民,叫他们作急上本。魏抚民便问曹代何,曹代何道:“这本是我三人亲递与吕通政的,想是他捺住了。”次日三个约齐同到通政司来见吕通政。吕通政道:“昨那本不唯奉司道不该上,便林司成也道不该上,不如且止了罢。”三人便大声道:“如今这事要止,止不得了。里边魏司礼已知道,若大人必竟不肯上,沈匿奏章,大人反为所累。”吕通政见他出言无状,知不可遏,便道:“三生既要上,本司便为你上便了。”三生欣然而去,这边本上去,只见里边就票本道:“厂臣功堪万世,宜并素王监生陆万龄等愿捐资建祠,准于国子监侧择地兴工,即着陆万龄等监督。”他三个人得这旨任这些同监笑的骂的,只做不知,狐假虎威。公借银千余两,买地发木,就国子监侧寻了块地,因地小不够,便把国子监里射圃斋房尽行拆占。祭酒来叫,只是不去,来说只是不理。他自三人立个规矩:凡新纳监要来坐监的,助银六两,方许坐监;坐完拨历的助银六两,方许拨历;考科举的,助银六两,方许科举。访得富监生,要他额外加助,穷监生到典衣卖裳也不管。置立一付重天平,克落兑头,三个烹分。又将原拆国子监旧料,这是官物,通行变卖入己。夫匠稽迟,就便行杖,不像三个监生,就是三个官一般。其时又有那文理不通奸谄的监生,叫做李(耳英)目,也就上本说:“要比周公专礼乐征伐之权。”这事亏吕通政抑住不行,却也不成个士体。林祭酒见了这些光景,道:“我为祭酒,这些监生这等胡行,不能处置,甚至把太祖高皇帝原建号房射圃都与狂生僭去,置我何地?要我何用?”连忙写下本章,上疏告病乞归。不料忠贤已知他前日阻抑三人事体,竟将他削了籍,林祭酒便自欣然去了。正是:
功名何足贪,名节固足惜。
弃官徇所守,庶不愧巾帻。
看官们,你道建祠一节,原是机户们谎说,却直弄到这地位,把一个林祭酒削籍回去,已是笃底,后来又把一个不拜生祠的遵化道,陷之死地,岂不是天番地覆的事情么?要知那遵化道姓甚名谁,如何陷之死地,且听下回分解。
峥霄馆评定出像通俗演义魏忠贤小说斥奸书卷六
第二十六回耿兵备不拜触奸刘抚台趋炎卖友
举世纷纷论美新,丈夫傲骨肯谁人。
懒腰耻为权奸折,寸舌休将功德陈。
气节要令同峙岳,勋名一任等浮尘。
便教缧绁夫何恨,自顾丹心不可湮。
丈夫作事须自立主见,不可逐人脚跟,随声附和。故当汉平帝时,人人颂王莽功德,其时太中大夫杨雄,也作一篇剧秦美新论,称他的好。后来朱子曾有诗诮之道:
执戟浮沉计未疏,无何剧莽论新都。
区区所得能多少,枉被人称莽大夫。
以我观之,若论得失,犹是俗情,直是英雄,断不阿附权奸便了。
话说自李实创祠,陆万龄相继在国子监前立庙,然后南直则有监生樊元修一起具本建祠,北京则有孙如冽一起传帖题请,浸至各省,沿及九边,也有占卖官民田地兴工的,也有拆毁先贤祠宇改造的,僭用琉璃瓦、白玉阶、丹戾朱户、绕凤飞龙、只是寻常之事。至于谀词谄语,盈壁盈柱,而上下恬不知怪。这些创祠督工的人员,或与游击,或与把总,指挥千百户守祠。营造时先以科敛得人财钱,到完工时又得冒滥名器,那个不来兴头做事?
此时有个整饰蓟州兵备,巡抚顺天的刘佥都,是己未进士,原因攀附魏忠贤,不五年自知县升边道,就升巡抚。他可以已了,他却一来是感恩图报,二来也还图加封进禄,也要与他起造祠堂,忙请遵化道兵道相见。这遵化道姓耿,名如杞,他为人是认真做事,亢直不阿的。他见抚台来请,不知有甚正务相商,即便舍却堂事,便来相见。一到,传鼓进见,刘抚便延入后堂留茶。刘抚道:“日来因魏司礼功德及民,众民图报,各省直边镇无不为他建祠,地方官无不为他题请。意劳宪长择一冲要地面,清查些无碍钱粮,脱或不足,大家捐助些以成此事。不然蓟镇密迩京师,知道不成体面。”耿兵巡便道:“魏监灾土殃水,祠遍天下,那少这一祠!就是今日建祠,就要钱粮,搜括之余,取之于官则不给,取之于民则不堪,况不无用动民夫。本道所辖逼近边关,搬运军火械器,防护,赏犒钱谷,却也无虚月,不堪重困。依本道还是可已之役。”这耿兵备,刘抚也晓得他是昂藏的人,但说把个魏监来压他,也不怕他不依,不料他不屈如故,把一个刘抚火热肚肠浇做冰冷,心下好生拂然。那耿兵备也全不在意,起身告辞去了。
举世趋炎似倒澜,浪兴土木媚权奸。
穷边膏血应须惜,不把生民博一官。
这边刘抚,理虽说他不过,心犹不歇。凑巧一个钻谋害事的商人陶文,他在京中寻将一幅魏忠贤画像来,挂在喜峰口地方,要鸠集边商于此立祠。这是他撵钱骗官的法儿。不想刘抚得了这个消息,就似得了个引头。因前次吃了耿道的没意思,倒叫中军官去说他,要他捐助呈请。耿道道:“我有这样钱自会犒赏军士,商人要建祠,他自去抚台,具呈抚台题请去。”只是不听。刘抚无可奈何,又着人去请耿道说:“闻得外边有人带有魏司礼像在此,这一定是里边与他的,如今要在喜峰口建祠,光景事断难已。且又各商捐资,于官民都无扰害。该道可出一呈,本院便可题请。”耿道道:“喜峰口要害之地,一旦兴工,工匠百许,倘有奸细混入生事,不当稳便。这副使不敢具文请题。”刘抚道:“这等本院自具题罢。”耿道见他不悦,就便起身,刘抚便自行出示委官督造自己捐助。这一镇官员,也只得看抚台体面捐助,一面具题请额兴工来。却也:
墙拖白练,宇插青霄,门陈猛兽,时疑动夜月。爪牙碑绕,怒螭每似奋春雷鳞鬣,粉垩石础,乱点点玄菟霜飞,翠栋丹楹,明灿灿赤城霞起。只是华堂里列两行蟒为衣玉为带的侍从,丰仪整肃,也不过是人世冠裳。赭幔中坐着一个端其冕承其旒的神人,服饰异常,俨不异当时人主。总之:
敢凭城社窃王灵,便窃衣冠壮羽翎。
一觉南柯春梦醒,楼台何处像凋零。
落成之日,刘抚亲率文武官吏前往谒贺。此时先五拜三叩头,呼九千岁。副总兵朱纪也循例呼拜,独守道胡士容托事不至,耿道半揖而出。刘抚闻之大恼,道:“创祠之日,他便与我立异,这还人不知道,如今在众人属目之地,故作强项,岂不令人笑我?是我能容他,他倒不能容我了。”回衙即密密修下一个禀帖,备了一条玉带、八套蟒衣、金银酒器禀道:“久欲建祠,因遵化道耿如杞故行阻挠,故本职竭力自行建立。今已落成,特此恭贺。”差人用厚礼送他管家,因将贺礼禀帖呈送魏忠贤。忠贤分付道:“倒也亏他费心,我这里一定升他。耿如杞可恶,叫他可题个本儿,我这里就便拿问。”那差人回去,刘抚一听得升,异常欢喜,又说要参耿道,一面差人写书与巡关御史知会,一面等不得先题一个本道:“见任遵化道副使耿如杞,秉性奸贪,御下暴戾,恣意克臧兵士粮饷六千三百两,簠簋不饰,军伍怨诅,所当照贪例拿问,追赃充饷者也。”疏上,便着人去将耿副使钦给关防取了,又将他拘管住,不许出城。耿道自信得过,历任来并无过失,只不放着心上,道:“看他把甚参我?难道不拜是坐得我的罪的?”就要打发家眷回去,家眷定要看个动静不回,只见本到京。还有一个蓟州守道,姓胡,名士容,原在蓟州时,崔尚书家里人恃势生事,他却不肯假借,请托不行,崔尚书甚不喜他。此时恰也托事不去拜谒魏公祠,崔尚书就乘势下石,说他在任出巡,一路多起夫马,骚扰驿递。也在这疏上一并拿问。官校领了驾帖起身,耿道已自在私家,分付家下些家事,静听了,一到,便出来听宣驾帖。听官校上了镣钮,起身进京。那刘抚见了笑道:“倔强的竟如何?”他一面委别道带管了印务,着耿道家小即离私衙。可怜这时光景,耿道被拿,抚台来逐,府县那边还讨的一乘轿、一名夫、一匹马。只有一匹马,中军官又道是官马夺去。所喜做官清介,行李无多,便是这几个老苍头自相搬运,一时回家不迭,只得租了民房,雇了几乘小轿,抬了夫人,与这些女眷,其余男人俱是步行,到那村舍栖止。所过处在,行路之人那个不为他凄凉,不替他叹息。及待雇头口起身,抚台又有牌道:“恐京中要追比家属。”又阻住他月余。这边耿道自与胡道起身。只见这些本镇兵士,蓟州士民,无不号泣来送,捱挤了半日,才得出城。正是:
直节重山河,谗言恣网罗。
不平谁与问,便欲借荆轲。
两个道臣到了京,少不得先下锦衣卫狱,受这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三个人的臭气。耿道打的两腿肉已离骨,止有筋粘住挂在腿上,还是这般侃侃不挠。要他依原疏招克减军粮六千三百两,兀是不认。只见一日相对,坐在监房土炕上,胡道尊道:“耿先生,事势如此,如今已落在奸人机阱里了。若苦死不招,必竟为他打死,端只要向家中追这些赃,不若招了,且缓目下的夹,打送到刑部,又有几日延缓,或者公道昭明,犹有辨白之日。”耿道尊道:“咳,胡大人,我的毒中入已深,一成招必定处决了,还待得甚公道大明。”胡道尊道:“耿大人,死于挺与死于刃一般,我道迟一日,还可寻一日生路。”耿道尊便点了点头。到取审时,耿道尊道:“但凭怎么问,我都认便了。”许显纯笑一笑道:“这厮怎今日这等软了。这原是落炉铁了。”许显纯就悬坐他每给兵粮一两,扣公费三分,又冒报家丁,每名月侵破银一两,共计六千三百两。胡道尊坐他多起夫马折乾,多支廪给,也坐了二千余两。题本比追,喜得所坐赃少,两官都是世家,亲友极多,都暗地里助银,着他完赃。两镇士民,又为他完赃。得送刑部,把一个做克减兵粮,一个比监守自盗例,都拟了斩罪,监在刑部牢中。此时有那怪这两人的,学惊死苏郎中故事,故意谣言惊他们:“今日命下里,明日要处决哩。”意要惊他自尽,不知耿道尊守定一个“不怕”二字,胡道尊守定“且忍”二字,都在那里说说笑笑,得日过日,不听人言。正是:
难将公事邀当事,且把存亡听杳冥。
骈首囹圄谈竟夜,壁端的的一灯青。
所可恨魏忠贤自己要颂功德,却陷人在死亡,不顾人破家亡身,却缘何自己要封侯封伯?只说自己拥这些干子干孙,称觞上寿,巴不得六十岁活得百六十,怎么把人陷在死地,求生不得,不知天道往复,那得极盛,那得终穷。不十月而事局变了,要知魏忠贤如何贪功图荫,群奸们如何拜寿献媚,且听下回分解。
耿道尊全以忠,胡道尊全以知。而以贪以狡,欲求长有富贵,反不得全。信乎!人当自竖。
尝读野史云:“若是势利所在,权将孔子请开。”所以嘲士绅之不惜名义也。十数年后,竟有建祠学宫之人,非请开孔子而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