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兄弟至亲,一体而分,同气异息。诗云: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又云: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言兄弟同休戚,不可与他人议之也。若己之兄弟且不能爱,何况他人?己不爱人,人谁爱己?人皆莫之爱,而患难不至者,未之有也。《诗》云:毋独斯畏。此之谓也。兄弟,手足也。今有人断其左足,以益右手,庸何利乎,虺一身两口,争食相,遂相杀也。争利而相害,何异于虺乎?”
而曾国藩重视骨肉之情,则尤为明显地表现在他对九弟曾国荃的照应上。
金陵攻破后的一个月中,朝廷又是追问天京财产的下落,又是追问李秀成的下落,使曾氏兄弟心惊肉跳。“归功于己”而趾高气扬的曾国荃此时患有“湿毒”,左肩下乳上生一毒,又肝旺气虚,“病在水不能生木”,“非药物所能为力”,加上连日遭此政治上的重大打击,更是郁郁不自得。常生无名之火,勃然恼怒。他虽为得胜之臣,实似丧家之犬。曾国藩在金陵见到曾国荃的此种情状,心痛似绞,七月廿八日回到安庆后,于廿九日,八月初二日、初五日、初六日、初九日、十四日、十六日、十九日接连写信给曾国荃,一方面反复表示自己的“实深廑系”,一方面对老九进行多方的劝慰和关照,极力吹捧说:“弟所成就者,业已卓然不朽。”他甚至不惜屈己以谀弟,说:“从古有大勋劳者,不过本身得一爵耳。弟则本身既挣一爵,以赠送阿兄一爵。弟之赠送此礼,人或忽而不察,弟或谦而不居,而余深知之。顷已详告妻、子知之,将来必遍告家人宗族知之。”又说:“天下之道,无感不应,无诎不伸。以吾心之且怜且敬,知外间亦必千里应之,亦必怜弟敬弟,万口同声。”与此同时,又对老九稍加规劝:“弟不若就现有之功,而加之以读书养气,小心大度,以求德亦日进,言亦日醇,比如筑室,弟之立功已有绝大基址,绝好结构,以后但加装修工夫。何必汲汲皇皇,茫乎无主乎?”但曾国藩所说的这些言辞,曾国荃似乎都听不进去。曾国藩也就按捺不住,骂道:“弟若不知自爱,懊怒不已,剥丧元气,则真太愚矣!”
同治三年八月廿日为曾国荃41岁生日。曾国藩从八月廿五日至九月初三日在安庆特地写了13首寿诗,并把它写成手卷,赠送曾国荃。他写信给曾国荃,说他写这些诗,“一则以纪泽寿文不甚惬意。一则以近来接各贺信,皆称吾弟为古今仅见”。他坦率地说:“若非弟之九年苦战,吾何能享此大名?故略陈众人所颂者,以为祝寿也。”又说:他写这13首七绝,是欲“使儿曹歌以侑觞。盖欲使后世知沅甫立功之苦,兴家之不易,常思敬慎以守之”。故全诗极力为曾国荃评功摆好,说他“一剑须臾龙变化,准能终古老泥蟠”,称颂他于咸丰八年十五日攻占吉安,是“书生初试大功时”;称颂他咸丰十一年八月初一日攻占安庆,“上感三光下百神”;称颂他攻占金陵,是“昆阳一捷天下悦”、“正赋周宣六月篇”。此时,曾国荃肝气尚旺,抑郁未平,所以思虑深沉的曾国藩,在第一首中劈头便说:
九载艰难下百城,漫天箕口复纵横。
今朝一酌黄花酒,始与阿连庆更生。
九年中使国荃疲于奔命的“艰难”,固然在于与太平军的刀来枪往,更在于对付统治阶级内部的“漫天箕口”。同治三年四月初三日,曾国藩写信告诉老九说:“近来外侮纷至迭乘,余日夜战兢恐惧,若有大祸即临眉睫者。”金陵之战既已得手,曾国藩暂时渡过了这些“艰难”与“大祸”,而这竟使曾国藩称为“更生”!回首往事,简直令人再度战战兢兢。然而曾氏兄弟当前仍然“左列钟铭右谤书”,誉和毁同时并生,不得不令人相信:“人间随处有乘除。”最后,曾国藩终归道出了自己写这些寿诗以劝谕老九的本意:“低头一拜屠羊说,万事浮云过太虚”,“已寿斯民复寿身,指衣归钓五湖春”,让曾国荃懂得功成身退的“长生诀”。
居家之道骨肉之情(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