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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没有半点浮云,浓蓝的天色受了阳光的蒸染,蒙上了一层淡紫的晴霞,千里的长江,映着几点青螺,同逐梦似的流奔东去。长江腰际,青螺中一个最大的采石山前,太白楼开了八面高窗,倒影在江心牛渚中间;山水、楼阁,和楼阁中的人物,都是似醉似痴的在那里点缀阳春的烟景,这是三月上巳的午后,正是安徽提督学政朱笥河公在太白楼大会宾客的一天。翠螺山的峰前峰后,都来往着与会的高宾,或站在三台阁上,在数水平线上的来帆,或散在牛渚矶头,在寻前朝历史上的遗迹。从太平府到采石山,有二十里的官路。澄江门外的沙郊,平时不见有人行的野道上,今天热闹得差不多路空不过五步的样子。八府的书生,正来当涂应试,听得学使朱公的雅兴,都想来看看朱公药笼里的人才。所以江山好处,蛾眉燃犀诸亭都为游人占领去了。
黄仲则当这青黄互竞的时候,也不改他常时的态度。本来是纤长清瘦的他,又加以久病之余,穿了一件白夹春衫,立在人丛中间,好象是怕被风吹去的样子。清癯的颊上,两点红晕,大约是薄醉的风情。立在他右边的一个肥矮的少年,同他在那里看对岸的青山的,是他的同乡同学的洪稚存。他们两人在采石山上下走了一转回到太白楼的时候,柔和肥胖的朱笥河笑问他们说:
“你们的诗做好了没有?”
洪稚存含着微笑摇头说:“我是闭门觅句的陈无已。”
万事不肯让人的黄仲则,就抢着笑说:“我却做好了。”
朱苟河看了他这一种少年好胜的形状,就笑着说:“你若是做了这样快,我就替你磨墨,你写出来吧。”
黄仲则本来是和朱笥河说说笑话的,但等得朱笥河把墨磨好,横轴摊开来的时候,他也不得不写了。他拿起笔来,往墨池里扫了几扫,就模模糊糊的写了下去:红霞一片海上来,照我楼上华筵开,倾觞绿酒忽复尽,楼中谪仙安在哉!谪仙之楼楼百尺,笥河夫子文章伯,风流仿佛楼中人,千一百年来此客。是日江上彤云开,天门淡扫双蛾眉,江从慈母矶边转,潮到燃犀亭下回,青山对面客起舞,彼此青莲一掊土。若论七尺归蓬蒿,此楼作客山是主。若论醉月来江滨,此楼作主山作宾。长星动摇若无色,未必常作人间魂,身后苍凉尽如此,俯仰悲歌亦徒尔!杯底空余今古愁,眼前忽尽东南美,高会题诗最上头,姓名未死重山邱,请将诗卷掷江水,定不与江东向流。
不多几日,这一首太白楼会宴的名诗,就喧传在长江两岸的士女的口上了。
一九二二年十一月二十日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