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只是浑沦极至之理,非可以气形言。古经书说太极,惟见于易,系辞传曰:易有太极。易只是阴阳变化,其所为阴阳变化之理,则太极也。又曰:三极之道,三极云者,只是三才极至之理。其谓之三极者,以见三才之中各具一极,而太极之妙无不流行于三才之中也。外此百家诸子都说差了,都说属气形去。如汉志谓“太极涵三为一”,乃是指做天地人三个气形已具而浑沦未判底物。老子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此正是指太极。庄子谓“道在太极之先”,所谓太极,亦是指三才未判浑沦底物,而道又别是一个悬空底物,在太极之先,则道与太极分为二矣。不知道即是太极,道是以理之通行者而言,太极是以理之极至者而言。惟理之极至,所以古今人物通行;惟古今人物通行,所以为理之极。至更无二理也。
太极字义不明,直至濂溪作太极图,方始说得明白。所谓“无极而太极”,而字只轻接过,不可就此句中间截作两截看。无极是无穷极,只是说理之无形状方体,正犹言无声无臭之类。太之为言甚也,太极是极至之甚,无可得而形容,故以太名之。此只是说理虽无形状方体,而万化无不以之为根柢枢纽,以其浑沦极至之甚,故谓之太极。文公解此句,所谓“上天之载”是以理言,所谓“无声无臭”是解无极二字,所谓“万化之枢纽、品彚之根柢”是解太极二字,又结以“非太极之外复有无极也”,多少是分明。
太极只是以理言也。理縁何又谓之极?极,至也。以其在中,有枢纽之义。如皇极、北极等,皆有在中之义。不可训极为中。葢极之为物,常在物之中,四面到此都极至,都去不得。如屋脊梁谓之屋极者,亦只是屋之众材,四面凑合到此处皆极其中;就此处分出去,布为众材,四面又皆停匀,无偏剩偏欠之处。如塔之尖处偏是极。如北极,四面星宿皆运转,惟此处不动,所以为天之枢。若太极云者,又是就理论。天所以万古常运,地所以万古常存,人物所以万古生生不息,不是各各自恁地,都是此理在中为之主宰,便自然如此。就其为天地主宰处论,恁地浑沦极至,故以太极名之。葢总天地万物之理到此凑合,皆极其至,更无去处,及散而为天地,为人物,又皆一一停匀,无少亏欠,所以谓之太极。
太极只是总天地万物之理而言,不可离了天地万物之外而别为之论。才说离天地万物而有个理,便成两截去了。
毕竟未有天地万物之先,必是先有此理。然此理不是悬空在那里,才有天地万物之理,便有天地万物之气;才有天地万物之气,则此理便全在天地万物之中。周子所谓“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是有这动之理,便能动而生阳,才动而生阳,则是理便已具于阳动之中;有这静之理,便能静而生阴,才静而生阴,则是理便已具于阴静之中。然则才有理,便有气,才有气,理便全在这气里面。那相接处全无些子缝罅,如何分得孰为先、孰为后?所谓动静无端,阴阳无始。若分别得先后,便成偏在一边,非浑沦极至之物。
老氏说道在天地之先,也畧有此意。但不合都离了天地人物外,别说个悬空底道理,把此后都做粗看了。
总而言之,只是浑沦一个理,亦只是一个太极;分[www.kanbaapp.com]而言之,则天地万物各具此理,亦只有一太极,又都浑沦无欠缺处。自其分而言,便成许多道理。若就万物上搃论,则万物统体浑沦,又只是一个太极。人得此理具于吾心,则心为太极。所以邵子曰:道为太极。又曰:心为太极。谓道为太极者,言道即太极,无二理也。谓心为太极者,只是万理总会于吾心,此心浑沦是一个理耳。只这道理流行,出而应接事物,千条万绪,各得其理之当然,则是又各一太极。就万事总言,其实依旧只是一理,是浑沦一太极也。譬如一大块水银恁地圆,散而为万万小块,个个皆圆。合万万小块复为一大块,依旧又恁地圆。陈几叟月落万川处处皆圆之譬,亦正如此。此太极所以立乎天地万物之表,而行乎天地万物之中,在万古无极之前,而贯于万古无极之后。自万古而上,极万古而下,大抵又只是浑沦一个理,总为一太极耳。此理流行,处处皆圆,无一处欠缺。才有一处欠缺,便偏了,不得谓之太极。太极本体本自圆也。
太极之所以至极者,言此理之至中、至明、至精、至粹、至神、至妙,至矣,尽矣,不可以复加矣。故强名之曰极耳。
无极之说,始于谁乎?栁子天对曰:无极之极。康节先天图说亦曰:无极之前,阴含阳也;有极之后,阳分阴也。是周子以前已有无极之说矣。但其主意各不同,桞子、康节是以气言,周子则専以理言之耳。
皇极
书所谓“皇极”,皇者,君也。极者,以一身为天下至极之标凖也。孔安国训作大中,全失了字义。人君中天下而立,则正身以为四方之标凖,故谓之皇极。若就君德论,则德到这处,极至而无以加。以孝言之,则极天下之孝;以弟言之,则极天下之弟。德极其至,而天下之人以为标凖,周礼所谓“以为民极”,正是此意。
诗说“立我烝民,莫非尔极”,又是就牟麦上论。后稷以此教民,民亦以此为凖则。
皇极,域中之大寳,又是就崇髙富贵之位而言。大君,极至之位,四面尊仰,无以复加,所以谓之大寳,亦谓之寳极。商邑,四方之极,则以其居中为四方之极,而四方辐辏,至此而无以复加也。
自孔安国训皇极为大中,后来谷永疏言“明王正五事,建大中以承天心”,便都循习其说,更不复知古人立字本义。且如“皇则受之,皇之不极”训为“大则受之,大之不中”,“惟皇作极”训为“惟大作中”,成甚等语?义理如何通得?
中和
中和是就性情说。大抵心之体是性,性不是个别物,只是心中所具之理耳。只这理动出外来便是情。中是未接事物,喜怒哀乐未发时,浑沦在这里,无所偏倚,即便是性。及发出来,喜便偏于喜,怒便偏于怒,不得谓之中矣。然未发之中,只可言不偏不倚,却下不得过不及字。及发出来皆中节,方谓之和。和是无所乖戾,只里面道理发出来,当喜而喜,当怒而怒,无所乖戾于理,便是中节。中节亦只是得其当然之理,无些过,无些不及,与是理不相拂戾,故名之曰和耳。
中者,天下之大本,只是浑沦在此,万般道理都从这里出,便为大本。和者,天下之达道,只是这里动出,万般应接,无少乖戾而无所不通,是为逹道。
中有二义:有已发之中,有未发之中。未发是性上论,已发是就事上论。已发之中,当喜而喜,当怒而怒,那恰好处,无过不及,便是中。此中即所谓和也。所以周子通书亦曰:中者,和也。是指已发之中而言也。
尧舜禹“允执厥中”,皆是已发之中。若是里面浑沦未发,未有形影,如何执得?及发出来方可执。此事合当如此,彼事合当如彼,方有个恰好凖则,无太过不及处,可得而操执之也。
中庸篇只举喜怒哀乐四者,只是举个大纲而已。其实从里面发出来底,当然而然,无所拂于理者,都是和。
释氏之论,大槩欲灭情以复性。李翱作复性论二篇,皆是此意。翱虽与韩文公逰,文公学无渊源,见理不明莹,所以流入释氏去。释氏要喜怒哀乐百念都无,如何无得?只是有正与不正耳。正底便是天理,不正底便是人欲。
大抵中和之中,是专主未发而言。中庸之中,却又是含二义:有在心之中,有在事物之中。所以文公解中庸二字,必合内外而言,谓“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而平常之理”,可谓确而尽矣。
篇三太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