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和论(咸丰三年五月作)
北郭园记
汪韵舟少尉(昱)闽游诗草序
劝和论(咸丰三年五月作)
甚矣人心之变也!自分类始而其祸倡於匪徒,後遂燎原莫遏,玉石俱焚,虽正人君子亦受其牵制而或朋从之也。
夫人与禽各为一类,邪与正各为一类,此不可不分。乃同此血气,同此官骸,同为国家之良民,同为乡闾之善人,无分土,无分民,即子夏所言四海皆兄弟是也。况当共处一隅,揆诸出入相友之义,即古圣贤所谓同乡共井者也。在字义,友从两手,朋从两肉;是朋友如一身左右手,即吾身之肉也。今试执涂人而语之曰:『尔其自戕尔手!尔其自噬尔肉》!鲜不拂然而怒。何今分类至於此极耶?
顾分类之害甚於台湾;台属尤甚於淡之新艋。台为五方杂处,自林逆倡乱以来,有分为闽、粤焉,有分为漳、泉焉。闽、粤以其异省也,漳、泉以其异府也。然同自内府播迁而来,则同为台人而已。今以异省、异府若分畛域,王法在所必诛。矧更同为一府,而亦有秦越之异!是变本加厉,非奇而又奇者哉?夫人未有不亲其所亲,而能亲其所疏。同居一府,犹同室之兄弟至亲也,乃以同室而操戈,更安能由亲及疏,而亲隔府之漳人、亲隔省之粤人乎?
淡属素敦古处,新、艋尤为菁华所聚之区。游斯土者,啧啧称羡。自分类兴而元气剥削殆尽,未有如去年之甚也。干戈之祸愈烈,村市半成邱墟。问为漳、泉而至此乎?无有也。问为闽、粤而至此乎?无有也。盖孽由自作,衅起阋墙,大抵在非漳泉、非闽粤间耳。
自来物穷必变,惨极知悔,天地有好生之德,人心无不转之时。予生长是邦,自念士为四民之首,不能与在事诸公竭诚化导、力挽而更张之,滋愧实甚。愿今以後,父诫其子、兄告其弟,各革面、各洗心,勿怀夙忿,勿蹈前愆,既亲其所亲,亦亲其所疏,一体同仁,斯内患不生、外祸不至,漳泉、闽粤之气习默消於无形。譬如人身血脉,节节相通,自无他病;数年以後,仍成乐土,岂不休哉!
北郭园记
凡境由於天造者,其施功也易为力;而其由於人造者,非穷缔构之能、极心思之巧,无由化平淡为新奇,此事之所以难而功之所以倍也。
堑城背山面海,自东而南而北,层峦叠巘,高出云霄,当有名胜之区,足以供游览而资栖息。然距城较远,且径险林深,彝兽丛处,仅为樵猎往来之地。
余自假养归田,屈指至今,已十余载。自顾樗栎散材,无复出山之志。窃效古人买山归隐,以乐残年;乃此愿莫偿,求一胜地而不可得。
庚戌,适邻翁有负郭之田与余居相近,因购之为卜筑计。而次子如梁亦不惜厚赀,匠心独运,构材鸠工,前後凡三、四层,堂庑十数间,凿池通水,积石为山,楼亭花木,灿然毕备;不数月而成巨观,可云胜矣!
嗟夫!以邻翁艰难创置,至其子孙不能有,乃为我有,而次子复藉此区区,相其阴阳,因其形势,欲极一时之盛。夫亦知前事之废兴,即为後事之龟监者乎?余既爽然喜,复惕然忧。顾今已老矣,无能为好山好水之游,而朝夕此地,亦足以杖履逍遥;仰而观山,俯而听泉,寻花看竹,闻鸟观鱼,岂不快哉!至於盛衰之道,祗听後人之自致,非予敢知也。爰额之曰「北郭园」,盖因其地以名之。而诸山拱峙,翠若列屏,又与李太白「青山横北郭」句相吻合也。是为记。
汪韵舟少尉(昱)闽游诗草序
诗之为言志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故虽游眺所及、歌吟互答,若属绪余之事,而其温厚和平,未尝不本原於学问,兼通於治术;古人所谓登高能赋可为大夫者此也。
汪韵舟先生以辛卯(道光十一年)东调来台,为淡厅尉,与余交最久、知最深,每於公余谒其丰采,聆其议论,援古证今,了如指掌,盖吏而儒也。乙未(道光十五年),余赴选入都。越四载,复乞养假旋,先生尚任斯土。余方惜其一官濡滞,而又幸天假之缘,俾得重承謦欬也。
先生既见闻淹博,而器识复深沉,判牍如流。所莅之区,卓有循声,长官咸嘉赖之。顾性耽吟,簿书之暇,啸歌自得,升斗微资,弗计也。辛丑(道光二十四年)春,钞拾各稿相示。余受而读之,觉其旨深而味长,其志和而音雅。其为语也,巧不入纤,朴不蹈俗。盖以生长名门,得力於父兄师友,方期大展生平之志,乃不得已而幕游山左,继而薄宦闽南,虽足迹所至,屡见重於当途,终怅怅然自以为非本来之面目。读「闽游诗草」,愈见先生不独吏而儒,亦且尉而仙也。
夫太上立德,次立功,次立言。先生之发言为诗,其志岂仅立言已哉!然先生之学,已於诗而见之,其必传也夫复奚疑。
附录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