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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一甩满头覆额的长发,他的神色由慌张而镇静,虽然仍是那恭谨过头的温柔:
“别哭,小姐先别哭了,只是一颗球而已,哭坏了可怎么好?请放心,玉藻前会帮您拾回来,好吗?快别哭了,小姐一哭,仆可担心的不知怎么办才是……”
眨了眨因为水珠堆积过多而酸涩的大眼,女孩从烟雨朦胧中茫视这双许诺的金色眼眸:
“当真?当真捡得回来?可是这池子好深,手怎么构也构不着……”
温柔的笑容不欠缺地填满他的面容,这回又多了点自信:
“放心。仅可交付玉藻前这任务,小姐难道忘记仆是妖狐一族?”
女孩眨了眨眼,试图眨干犹未止息的泪,疑惑而着急地确认:“真的?”
大手轻拍女孩肩头,语声也同时抚慰:
“仆胆子再大,也不敢说谎欺骗小姐,池子也罢,就算是刀林火山,仆也能为小姐完壁归来。”
语声未毕,轻轻放脱付丧呆然颔首的身躯,妖狐以行动代替夸耀。他缓步走近池畔,将双手合十于前,低调的咒文随着腾生的气流而交错,剎时那高大的身影便被包融在金光灿然中。光芒敛起时,池边已不见人迹,取而代之的是他身着的和衣委顿在地,和衣蠢动几下,金色毛发的狐狸随之穿窟而出。
九条尾羽在小狐狸身后开屏,柔顺的像天上的星河,温润而充满光华。狐眼凝视前方小湖,然后悄步移至湖畔,踪身没如平静的水面下,一丝水花也未溅起。
湖边的少女惶急地凝视金色狐狸逸入的涟漪,不住地咬着指尖担心。忠仆果然并没有令她失望,过不了多时,一泓飞舞的水幕浇湿了远方的斜阳,金色的曲线破水而出,女孩的笑靥随之展开。
金狐的姿态如盘龙抱珠,小心呵护怀中色彩斑斓、好不容易浴水重生的一颗绣编小球。在半空中虹似地躬身旋转,轻轻巧巧点落湖畔,湿淋淋地甩甩身上毛发,动作优雅似抖落珍珠,妖狐随即无声无息地滑进岸旁恭候已久的衣物。金发湿淋淋地披垂削瘦的肩上,人形的他已重新恭敬地系紧胸前的宽带,单膝触地,将战利品呈献效忠的小主人。
欢呼一声,女孩接过湿淋淋的球状物,双腕紧抱,好似深怕再失去一次。随即脚尖一踮,忘情地将尽职的仆人一把攫起,狂雨似地以童稚的吻落在他的颊上,亲腻地像顽皮的女儿重逢久别的慈父:
“谢谢你,谢谢你,玉藻前!付丧就知道你人最好!”
呆然受用着意料之外的封勋,他显然喜出望外,而且是喜过了头,冲得他的脑一片空白,只得以最木讷的姿态塑像似地承受主人的恩泽:
“那……那里……这……那个……那里……”
“这是付丧妈妈留下来唯一的东西,失掉了它,付丧就再也触碰不到母亲了……”
激情的热潮微微缓下,小女孩长身玉立,一手挽着失而复得的遗物,神色成熟温柔的超过年纪所应有,垂头轻拂已然湿淋淋的绣面:
“父亲大人说,妈妈纵有雪女遗落的强大术力,还是贪玩得很,和我是一个模子。就是因为抛球不小心掉进父亲大人的宅院里,她们两个才会认识。”
“夫人是个美丽又善良的女性,玉藻前一直敬佩她得紧,”
他衷心地表达心意,凝视着怀中少女的雪白肌肤,影像在女孩身上扩充,形塑出一位眼神冰冷、笑容高傲、气质出众的白衣少妇,彷佛光是往庭院里一站,就能凭气势将天地冻结:
“虽然仆只见过他一面,但是夫人的气度和雍容,那是见过一次便终生难忘的。”
“但是妈妈永远不会回来了,”叹了口气,她不顾绣球的湿濡,将苍白的额贴于其上:
“付丧永远也……永远也见不着她了。”
他露出忧心的神色,看着那显然因思念而沉寂的小脸蛋。
“见得着的,小姐,见得着的。夫人的灵魂永远活在这里,”
金色的身影忽以恭谨的姿态蹲踞于前,然后轻揽起女孩细小的腰身,将她一抱入天,修长的指递向女孩的胸口:
“活在这里。”
似乎被他的话所影响,原本忧郁的脸颊微微放射光芒,女孩抿了抿唇,顺势带开笑意,顿时将那份忧愁抛开:
“玉藻前,我要坐你腿上。”
命令而非询问,女孩毋需得到狐狸的应允,早已自己攀附他修长的腿,迫使他坐到和室的深檐下。似乎以往已预习过千千万万次,他端坐在他膝上,两人默契地同时抬首欣赏晴空、欣赏飞燕、欣赏那尚在远方的一片未来。
万分心安地仰躺而下,女孩翻了个身,凝望高悬天边的春阳,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
“春天来了……”
悬挂木造屋顶的风铃在春风的轻拂下颤动,垂吊的祈福纸签撞击白瓷的铃壁,彷佛在向风诉说愿望。女孩一手擎着失而复得的绣球,伸起显然过短的小手,自不量力地意图拉扯。
他瞧出她努力的目标,雅然一笑,单手微伸,轻摘风铃一角,递到小主人的掌心。
“这是付丧小时候叫玉藻前作的,”
回忆似地笑起,把玩着白瓷光滑的铃面,女孩的声音将周遭的生物都带回童騃时光,彷佛在这庭园里结起了异次元结界。在此空间的笼罩下,只有天真而无杂染,只余欢乐而无烦忧:
“付丧想要许愿,玉藻前说把竹子上悬着许愿签,在七夕时让风吹拂,就能让愿望给老天爷知道。”
他闻言也仿效地笑了,只是比起主人,他的笑有些苦涩。
“小姐要玉藻前去找竹子,可是仆找来找去找不着,整个天照城的竹子都像忽然自己藏起来似的,后来还动用百鬼门的探子翻遍城内的绿色生物,但寻来的尽是松木,红桧,柳条……就是没有半株竹子找着。结果小姐哭了整夜,说是找不着它,就不睡了。”
他看着她搓揉风铃却比素色铃面还苍白的五指,不知觉地将大掌轻压那稚发:
“后来仆动用妖法愿,遣自己蓄养的管狐四散至天照城郊,找了三天,七夕都快过了──或许气候旱了些,竹子空有心而生不出叶,只好无功而返,小姐难过地关了纸门,任凭玉藻怎么求,您也不肯探出头来说句话。”
“玉藻前,你取笑付丧!”
小脚惩罚性地轻踹他膝盖,女孩的面颊鼓起,唇角却回忆似地咯咯笑了。
“不敢,小姐如果不爱玉藻前说,仆就住嘴了。”
女孩将昭示着岁月痕迹的泛黄纸片轻轻捞起,抚摸上头因年月而消逝的字迹,俏皮地扬起眼角,两枚黑珍珠转呀转的,高傲中带有精灵:
“玉藻前不说,付丧来代他说。后来叔叔看付丧实在哭得不成样了,连夜作了个替代品给付丧,光滑的白瓷,亲自点缀复杂的描金花纹,叔叔把那精致典雅的风铃按到付丧手上,说是这可以代替七夕的竹,藉由风的播动,把心愿传达给天上诸神知道。”
“小姐能高兴,那就是仆的荣幸了。”
他的脸渲起淡淡红色,与金光灿然的皮肤混色,显得特别古怪:
“要是因为玉藻前办事不力的缘故,让付丧殿的心愿没法上达天听,那可真是仆的罪过。”
女孩突地抬起头来,凝视他诚心道歉的金色秀瞳,眉头原因不明地凝起,似在疑惑什么。半晌试探似地缓缓吐声:
“玉藻前……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付丧在祈愿签上写些什么吗?”
“仆怎会知道?小姐不给看,玉藻前是怎么也不敢自个儿去看的。”
“玉藻前,你这笨蛋!”
童音与斥责的语调格格不入,女孩嘟着嘴跌坐回他的膝上,好像充作坐垫的狐狸作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状,苍白的脸染上一抹怒意的晕红:
“付丧不让叔叔看,叔叔不会自己偷看么?”
“小……小姐……”
“付丧祈福了这么久……玉藻前却什么也不晓得……”
低垂的眼褚泛上薄雾,透明的水珠在白雪地上潺潺流动,随即泛滥成灾,女孩的抽泣声简直是他的催命符。脸部表情迅速僵硬,双手拟在空中,不知该先安慰女孩那一个细胞才是。
“你看,看我上面写了什么!”
一手仍固执拭去泪珠,女孩迅速将那张纸签方位不准地递到他面前,身子还不住抽咽:
“你快看,念出来!”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小主人的指示,诚惶诚恐间接过那已被积年累月的风摩蚀得薄如蝉翼的纸条,让阳光帮助他阅读上头年代久远的文字。
“唔……”
然而他辨识良久,妖狐的视力原本极好,然而要从那歪歪扭扭、褪色泛黄的字迹中辨认出真实的意义,男子的表情异常艰难。
只觉纸签上的文字陌生,竟不是他俩应熟习的文字,依悉只有一两个类似“愿”的皇文穿插其间,其余都如孩子的鬼画符,充满着高深莫测的弯曲笔划:
“这……小妖请问小姐,小姐写得是什么?”
女孩愕然从哭声中抬头,听见他的问话,突地像想到什么似地得意起来。拭干眼泪,她俯身纸签之旁,仰起卵圆脸蛋,像是老师指导不懂事的学生,老气横秋地哼了一声,细小的指头循着文字的轨迹:
“这是古日出文‘瀛文’,我查家里的古书找着的,听说古文字具有神奇的魔力,可以让人的愿望成真。这句话的意思……这句话的意思就是……”
话才要出口,女孩的粉脸竟突地一红,瞥开了头,低声嗫嚅:
“这句话的意思,我才不告诉你。”
不知所措的神情再次泛上他面容,对于小主人变幻莫测的回答,每每令他难以招架,他只能以发呆代替回应,就像现在这样。
好在女孩似乎也熟知他习性,不等这呆鹅忖度出对话,她已悄悄拉住他相对粗大的手掌,右手指逡巡于上。
“玉藻前,”
捏紧手中的掌纹,确定他确实存在,小女孩满足地叹了口气: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我。”
“嗯?”
他轻轻俯下身来,凑耳倾听。
“为什么爸爸不喜欢付丧?”
“九十九大人……?”
他有些讶异,为女孩与年龄不成比例的成熟语气:
“大人他……没有不喜欢付丧小姐啊!”
女孩沉默下来,踢踏的足遽缓。“可爸爸都不愿意看付丧。”咬了咬下唇,女孩靠着绣球支住颓落的下颐:
“他怕付丧。爸爸对付丧很好,但是他不喜欢我,这付丧都知道。我也知道很多人不愿意我继承爸爸的位子,邪马台姊姊、镰鼬们、还有很多很多的小妖怪,付丧知道自己不受欢迎。”
童音的逻辑颠颠倒倒,然而植入的忧心却深沉,试图用贫乏的词句组织出欲表达的语意,女孩的眉头透露着与年龄不成比例的老成世故,悄悄地将春光的欢愉封锁于外。
“小姐别想太多,大家都爱你,不管发生什么,您总是九十九家唯一的继承人,也是大人唯一的女儿……没有人会不欢喜你的。”
金色手臂不自觉收紧,想用拥抱安慰怀中人欠安的情绪:
“大家都爱你。”
捏紧手中绣球,女孩的眉并未因妖臣的公式安慰而稍霁,只是将那份忧心转入语气。看见那双月似的黑眸转过脸来,他才发现自己已与她四目交投,移不开目光的连系,他只能选择呆滞。
“玉藻前,那,你喜欢付丧吗?”
耳里传来这样的问题,让他从茫然中惊醒:
“你最喜欢付丧吗?”
回语却凝噎,忠心的妖仆对于小主人的问句哑然失声。
“这……这个……”
“你怎么不说话,玉藻前,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天真的童音着急地追问,到后来竟似已夹带若有似无的哭声,一如六年前妖狐将手中风铃的最后一根银钹黏于白瓷内壁的清响:
“你说嘛,玉藻前!”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小,小姐……”
他一紧张,竟连惯用的敬词也抛诸脑后,只是轻扶询问者的肩头,企图寻找皇语中任一个可用的词汇。他可以从容为主击退成千上百的侵犯者,可以将她拥在怀里,抵挡即使来自天的罪罚。除却神,没有生物可以阻挡那双挡在苍白前金光灿然的手;除却主人本人,没有一双眼可以逼退匍匐于五尺不到的娇小身躯前、忠心而温柔的问候。
然而如今这年将逾千岁的奴仆却首次退缩,不因前头的刀锯鼎镬,单单只为女孩一对期待的瞳眸:
“小姐若是性命有了虞虑,玉藻前即便是牺牲了灵魂,也要护得小姐周全,这是不用说的了;假如小姐心里有什么不爽快,肯赏光让玉藻前知晓,仆就是变遍了把戏也要唤回您的莞尔,您怒了,累了,倦了,仆膝虽不暖,仍愿悉数奉献充作抚慰的摇篮。”
“但是……但是……九十九殿若是问我……”
声音越趋越小,妖狐已低下了额角,浑不敢交接小主人一丝目光。
“我不管,你一定要回答付丧,玉藻前,这是命令!”
她却完全不给妥协的余地,只是一如往常的坚持己意:
“你说!”
“这……这个……”
妖仆对于命令绝对的遵从,这点他是知之甚深,然而这敕令的性质未免特异,竟让一向以忠诚自信的他亦无所适从。
“除了付丧以外,你还做不做旁人的仆人?”
目光咄咄,小脸逼近而充满威胁,丝毫不肯放松。
“自,自然不会。仆这一辈子,就只服侍九十九小姐一个人,直到仆的生命中止的一日……”
“除了付丧之外,你还给不给别的女孩儿作风铃儿?”
稳下因突来的逼问而跃动的心脏,他轻扶女孩肩头。眼楮低垂,再睁开时,已是盈满某种决心的温柔:
“小姐请放心,玉藻前这辈子──或许极长,或许极短,然而仆所侍奉的主人,永远也只有九十九殿您一位;还有,仆的手艺拙得很,风铃这样精巧的玩意儿,要做去给旁人献丑,这是万万不舍得的。”
黑色的眸再次凝望,似要确定这些话的真实性,女孩考虑半晌,像是对这回答终于满意了,稚气的臻首轻轻伏了下来,贴于他的膝头。
手中绣球咕咚一声落至地上,她却无心去拾起它,双目微带困倦地轻阖上:
“天气又暖起来了,玉藻前,付丧今天早上看见后院里,去年双双跑掉的那对大燕子,今年又一道回来了。”
“因为春天来了啊,小姐,过不多时,这园子里的夕颜,桔梗都会朵朵绽放,可惜小姐恐怕等不着茴香和菖蒲开花……夏天时,我们已经不在这儿了。”
狐狸温言回复女孩的梦呓,目光却移向了她无意间提及的鸟群,蓝天下黑质白章的柔羽彼此交错,燕翅在空中宛如黝黑的十字,在向天祷祝某种永恒。
金发下的金眸瞇起,他不确定那份祈愿究是什么,却惊觉他对自由的渴求竟是强烈得超乎想象。多想摘下燕儿们赖以逸入广大世界的羽翼,与怀中最珍视的宝物翱向彼方,去寻求一个没有杀戮和权力斗争、能让人与妖共存的乌托邦。
“今年夏天,还是要到山上去?”
女孩抱怨的呓语却蓦地唤醒他近似于梦的幻想,娇小的口执拗地嘟了起来,彷佛对这讯息不满至极:
“付丧讨厌雪山,讨厌那些白茫茫的东西,看来好寂寞,难受得紧。”
“请放心,仆一定随侍着小姐,即便像能山那样的酷寒之地。”
他以坐姿微一鞠躬,随即温言轻问:
“小姐喜欢待在家里?”
女孩想了想,飞快地摇首。“也不喜欢……付丧那都不喜欢,只喜欢这里。”
“那里?”他愕然不解。
“这里,叔叔的膝盖上,”
细小手指一递正坐着的长腿,女孩的声音到末尾已转成撒骄的意味,安心地伏下身去,将小小的头颅轻倚金发飘散的胸膛,语声已然微带困意:
“付丧要……永远永远待在这里……”
惊觉到自己守护的主人语气里自然流露出的烦燥,他突然意会到她再不是那个三言两语、几枝糖葫芦就可抚慰的纯真孩童。
她开始成长,尤在心灵层面上,然而她稚弱的臂却不及同步茁壮,强壮到足够去抵抗她所体觉现实的惊滔骇浪,于是她只好盲目地索求安全的港湾,让那颗彷徨的心可以暂时停泊。
然而那毕竟非久长之计。眉心露出忧色,身在沸汤之中,他对自家门内的动乱再清楚不过,对于继承人的觊觎,导致内部分裂的隐忧,而身居高位的嫡系,更是反对者杀之而后快的目标。
自己虽有千年道行,算是门里数一数二的妖仆,然而同门倾轧间的暗潮汹涌,又岂是素来恬淡的他可以参悟得透?
他想起了九十九家为付丧预定的另一位妖臣,才触及那精灵古怪的面容,他的脸便迅速阴沉下来。死也不要找她帮忙──他在心底暗忖,一个在同事食物里下泻药还额手称庆的妖猫,他就是本性再单纯也难与她握手言和,遑论将他爱若性命的宝物交由她保护。
既无法独立维护小主人的安全,又无人够格伸出援手,金色的眉悄悄凝起,他望着膝上把玩风铃的苍白面容,头一次彷徨了。漫无焦聚的眼楮再次望向碧空如洗的蓝天,他企图向天祈愿,然而召唤来的却非神恩,而是依旧盘旋的成双羽燕。
真好,他在心中想。如果他和女孩只是如此单纯的生物,而未有人类这一半血统,没有智慧、没有细密的情感,只以翱翔天际作为终生的职志,那该有多么幸福。
可惜他们是妖,是半兽,徘徊于兽性的单纯与人性的险恶间,比人类还要来得进退不得。
他为这无稽的想法惘然笑了笑,正想低下头来,电石光火的想法却猛地闪过他心底,促使他重新抬头,望向燕子远去的天空。金发下的面容因兴奋而颤动,一时忘情,自己也不明所以,竟反掌抓住了小主人白蜡也似的手:
“如果仆和小姐远远的离开这儿,躲开家里的人,躲开所有旁的妖怪,小姐仍愿意继续睡在玉藻前的膝上么?”
不解的眉凝起,眼前的她毕竟太过年轻,听不懂他蕴涵深意语带双关的暗示。揉揉盈满睡意的小眼,将头颅埋入他怀里:
“什么……?躲……?玉藻前,爸爸他不会和付丧玩捉迷藏的……妖仆们也不可能……”
“不,小姐,仆的意思是……”
知道女孩会错意,他又急又怜,轻捧她稚嫩的脸蛋,望着她澄澈无杂染的黑眸,试图将暗示改为通俗的邀请:
“仆的意思是……”
“玉藻前,我想睡午觉了……”
埋着的头并未抬起,怀中女孩嘟嚷着含糊不清的要求,翻身又钻入温暖的怀抱里。
“小姐……哎,算了。”
不忍去惊动安详的睡脸,他静静地溺视渐入梦乡的天使,泛起了一个莫可奈何的微笑。随即再次抬起头来,金眸看穿远方的云层,声音轻轻慢慢,音符却柔和而绵长:
“岁月流兮长期待,愿作白梅待冬雪……”
女孩的呼吸声平稳,好像已在梦境中,预见总有一日到来的平安。也似乎感受到,只要自己待在这双臂间,这辈子便再无惊恐的必要:
“冬已届兮冰渐盈,池面澄清似明镜,倩倩娇影兮映其中。池面澄澈兮似明镜,并肩映照影长双,祈福千岁兮诚可庆……”
而他的呼吸由急促而平复,被她的呵欠所中和,歌声越至末尾越弱,他将那些字句在口里咀嚼,边品尝着歌辞的余韵边抚摸着女孩的长发:
“永为守护兮勿疏怠……”
低头看女孩时,娇小的眼帘轻阖,早已在春天暖阳下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