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悄悄移来,将正午和煦的阳光一片一片缓缓遮盖。并排坐在湖边同看湖波荡漾的延嗣与飞琼手拉着手,深深的相互凝望,似乎已将彼此的一经一脉牢固地烙印心底。
宁逸的午后,只有随风战栗的树叶沙沙作响。
飞琼依偎延嗣温暖的怀抱,望着被石子击出圈圈涟漪的湖水,情不自禁又滴下颗颗泪,落入湖中,滑进涟漪…
一骑马,一顶青呢软轿先后停在了‘翠湖水榭’外。潘豹一脸恭顺的扶出了轿中身着蟒袍,腰缠玉带的潘仁美。父子俩刚一踏入‘翠湖水榭’,酒肆伙计便点头哈腰的过来,将二人引进酒肆中一处凭风面水的雅座,殷勤招呼着。潘仁美看看外面,疑惑地问潘豹:“你不是说有好戏让爹欣赏幺?你该不是骗我出来替你挡祸吧!”
“爹,孩儿有几个胆子敢骗您老人家?”潘豹诡秘一笑:“请您老人家稍安勿躁,还有一位难得的客人未到。”
潘豹话音刚落,便从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潘豹耳听马蹄声越来越近,不由满面得意,他看看父亲道:“爹,难怪常听人说,杨业练兵神速。果不其然,刚收到孩儿送去的礼物就来向咱们父子当面致谢,还真有将军风度。”
“豹儿,”潘仁美一头雾水:“你到底搞什么鬼?最好老老实实说出来,若惹得我火起,小心你的皮!”
“爹,孩儿可全是为您着想。您看下去自会明白。”
父子俩正说着话,已见满面沉色的杨业来到了‘翠湖水榭’外,目光四下里逡巡。
“爹,好戏开场了。”潘豹眼中闪过一抹诡僪。他唤过伙计,低声说了几句话。只见那伙计连连点头,接着便匆匆走下小木梯,来到杨业面前打躬作揖,满面讨好的指了指二楼潘仁美所坐之处,然后又殷勤地引着杨业上了楼。
杨业不防在此碰上潘仁美,只礼节性的点点头,随便找了一处坐下。潘仁美自杨业打马而来,又听了儿子一番话,心中便隐隐感到儿子所说好戏似乎与这个自己恨得牙痒痒的冤家对头有关。他随即换上一副笑模样,走到杨业桌前道:“天下太平,盛世美景,无怪乎杨将军也有此闲情雅致前来踏青。哈哈,相请不如偶遇。不知杨将军可愿移尊就屈,与老夫同在一处赏景?”
杨业心中正自恼恨延昭延嗣欺瞒哄骗之事,便淡淡地说:“丞相好意,杨业心领。杨业自知木讷,不善言辞,恐扫了丞相雅兴,还望丞相担待见谅。”
“诶!杨将军与老夫共为皇上效力,自该同心同德,杨将军何必推辞?来,来,老夫先敬杨将军一杯。”潘仁美见杨业推却,心中不满,却仍是满脸堆笑,不容反驳的将杨业引到那处凭风面水的雅座上,斟了两杯酒,与杨业对坐而饮。
这时,只见居高临下一直盯着湖边的潘豹忽然眼睛一瞇,暗地碰了碰父亲,接着便有意无意的对杨业说:“杨将军,如此美景,怎么不见六公子七公子随行?小侄一直没有机会与二位公子畅谈,若是今日二位公子在此,小侄一定要向他们请教行军之术呢。”
“豹儿,你这话说得倒还有些分寸。”潘仁美看看杨业:“天波府一门精英,两位贤侄又是其中佼佼者,你的确应该向他们好好请教请教,免得终日无所事事,虚度光阴。”潘仁美说至此一转话锋道:“杨将军教子有方,老夫实感自愧、汗颜吶!”
父子俩一搭一唱,足以令杨业的面色愈见沉肃。他正欲起身,却又听潘豹喃喃自语道:“诶?湖边那位公子的背影怎么好像七公子?不过那位姑娘…?”
潘豹此话一出,顿时激得杨业燃起一团怒焰,他顺着潘豹眼睛朝斜下方的湖边看去…
此时已是下午时光,湖边渐起凉风。飞琼衣衫单薄,似乎有些耐不住,她柔柔地靠在了延嗣肩上。正想着心思的延嗣感到飞琼似乎有些发抖,不觉又紧了紧臂膀,将她豪无遗漏的拥入怀中。
忽然两声重咳自延嗣身后响起,延嗣情不自禁震了一震,待要回身看,却听见延昭戏耍的笑声:“小七,你倒是很惬意啊,却叫我与郡主好找,还连累的郡主腰酸腿疼。你还不快向郡主赔不是?”
“六哥,”延嗣不好意思地松开飞琼,跳起身嗔怪地看看哥哥:“我与小琼一直在这里等你们,你不说是自己想找地方玩乐,又来怪我!”
“七公子,”锦惠俏皮的笑了一笑:“若是我们早早的回来,你和姐姐哪还有心情看这粼粼波光,湖水荡漾?要我说,你和姐姐应该感谢我们才是呢!”
“郡主!”飞琼面上顿时飞起一片彤云,她走上前拉住锦惠不依不饶:“六公子是客,飞琼只与你算帐。”
“七公子,救我!”锦惠绕着延嗣穿来穿去,一边眨着眼求道:“好姐姐,惠儿错了。姐姐,你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惠儿这一回吧!”
湖边两对小儿女追逐嬉戏,好不热闹。水榭间的杨业却早已气白了面色,红紫了双眼。他压下满腹怒火,看看潘仁美,拱手抱拳道:“丞相,杨业因感染风寒,致使身体不适。恐怕相扰了丞相欣赏这湖光山色,杨业先行告辞,还请丞相多多包涵。”杨业说完,回身便要下楼。
潘仁美脸露得色,一边暗暗向儿子点头,一边拦住杨业:“杨将军既是身体不适,何不坐下多歇息歇息?这小儿女们的事就随他们自己的性子好了。六贤侄人品样貌皆称上佳,聪慧才智更是天下间少有。若能与柴郡主匹配成婚,那便是皇上之福,将军之幸。如此良缘,怎能错过?将军,不如明日早朝奏请皇上为六贤侄与郡主赐婚,如此将军便可与皇家缔结良缘,与老夫也就成了亲戚,这何乐而不为呢?”潘仁美捋着胡子看了看湖边嬉戏的两对小情侣:“依老夫看,将军不如索性办个双喜临门。七贤侄身边的那位紫衣姑娘似莲出水,清雅脱俗。与七贤侄站在一处,的确可称得上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倘若杨将军将七贤侄之婚事一并奏请皇上,皇上定会龙颜大悦。可以一次成就两对良缘,这也是我朝之喜啊。杨将军,不知老夫这个提议如何?若将军觉得亲自奏请圣上不甚妥当,老夫倒愿意做个月老,牵此红线。不过喜筵之上老夫可要厚着面皮多叨扰几杯谢媒酒了。哈哈!杨将军不会取笑老夫为老不尊吧!”
望着杨业强行止住怒颤的身形,潘仁美更是阴笑连连。他面带关心,接着又说:“不过杨将军也知道,皇上下旨赐婚,乃是朝中大事…柴郡主贵为皇亲,自是不必说…老夫只觉得那位紫衣姑娘面生的很,不过杨将军自是一定知道她的出身、家世。倘若这位姑娘的父辈与你我同在朝中为官,实可谓是喜上加喜。杨将军,依老夫之见,不妨寻个机会奏请皇上赐见这两对小儿女。如此一来,皇上赐婚便顺理成章。不知杨将军意下如何啊?”
杨业面色瞬间由白转灰,忽又再转平静。他深知潘仁美一番看似关心却刀刀见血的言语,目的便是想将杨家推下深渊置于死地。他暗暗握紧拳头,淡定自若地看了看潘仁美:“杨业多谢丞相垂护。丞相此番盛情美意,杨业甚感难却。只是不凑巧的很,杨业这两个孽障年龄尚轻,且禀性甚是顽劣不羁。加之二人心性尚未大定,故杨业还未曾打算谈及他们婚配之事。丞相一番好意,杨业谨记。改日杨业定当携那两个孽障登门谢礼。”
“既是如此,老夫也不便强人所难。”潘仁美点点头,看看杨业道:“不过只可惜了这两对金童玉女。唉,若我豹儿能得此良缘,老夫就算日日吃斋,月月烧香也心甘情愿了。”
“不过只可惜了这两对金童玉女…”听着这话,杨业心中再燃怒焰,凌厉的目光又不觉射向了湖边聊天嬉戏的两个儿子。他向潘仁美一拱手道:“天色已不早,杨业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潘丞相,请恕杨业失礼,先行告辞。”转身蹬蹬下楼而去…
黄昏时分,和煦的阳光终被整片整片乌云吞噬,豆大的雨点打在屋檐上,溅起颗颗水珠。
赛花撑着油伞,焦急地徘徊府外,目光中不时透出缕缕担忧与慌乱。站在一旁的杨洪望着夫人,想起午后一个自称于财的后生快马送来的延平兄弟的书函,不由暗自叹息不止。
熟悉的乌龙驹的嘶鸣从不远处传来,赛花陡然大震。丈夫的身影越来越近,赛花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待见到丈夫身后并无延昭延嗣,这才稍稍安定。随即却又不自禁的感到心发慌,手发抖。她暗自合掌祈求今晚府中一切太平。
杨业带马奔近,赛花撑着伞迎了上去。见丈夫面色极为沉郁,赛花几次想要开口询问两个儿子的踪影,又怕激起丈夫怒火,只得强自镇定,不问不说。
杨业早已看出妻子不自禁流露出的慌乱与担忧,却只不动声色地吩咐杨洪关上了天波府府门…
此时虽仍是傍晚时分,天波府内却早已燃起了灯火。赛花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已成帘幕的大雨,心神不宁。
“夫人,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苍白,莫不是受了雨淋?还是…”桌边的杨业顿了顿,忽然冷了声音:“还是因为夫人担忧那两个孽障?依我看,夫人大可不必如此,既然他们心里没有这个家,没有父母,夫人又何需再心疼他们?”
“业哥,他们…他们纵有千万错处,始终还是咱们的儿子,况且他们也是因为重情…才会…欺瞒…你…饶过…他们…”
“哼!”杨业声音冷而寒:“我杨家没有这等不忠不孝的逆子!”
第71章鸳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