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亭下浪涛拍岸,朵朵浪花飞溅四处,打湿了杜青云的宝蓝锦袍。他负手而立,眼光深邃,望着蒙蒙云雾间的岛屿,喃喃自语:“琼儿,你知不知道爹爹真的很想你?”
“岛主!”杜青云身后传来了军师文彬的声音。
杜青云转过身看看文彬:“军师,中原情况如何?琼儿…那丫头还好吧。”
“岛主…”文彬欲言又止。
“军师但说无妨。”
“岛主,属下得路明回报,琼儿她…她曾去…”
“她曾去天波府找过杨家那小子,是幺?”杜青云冷哼一声:“她果然背父叛主,不孝的丫头!军师,你见到这丫头了?为何不把她给我绑回来!”
“属下未曾见到琼儿。不过据路明所说,她的确闯了天波府,而且被天波府所擒…”
“咎由自取!”杜青云虽如此说,身形仍微微颤了颤:“如今她仍被囚天波府?”
“据路明说,虽然琼儿被天波府所擒,却不知是何人出手将她救下。从琼儿留给路明的书函来看,她已经安全逃离天波府,现暂住京城她的一个朋友家中。”
杜青云松了口气点点头:“琼儿任性妄为,是该让她受些教训。否则她永远不知回头!军师,传我命令,琼儿在中原的一切行事必须牢牢看紧,万不能再放纵她如此任性!必要之时,可动用一切手段。但…决不可令这丫头有丝毫损伤!”杜青云看了看文彬接着又说:“适才我收到从朝廷上传来的消息,现如今大宋边关防御松懈,将少兵弱,正是皇上挥军南下的好机会,皇上命我等伺机而动。这些天你要加紧安排,我们随时进驻中原。”
“属下明白。”文彬顿了顿:“此次皇上挥军南下自是为扩我大辽疆土,长我大辽威势做准备。但倘若那皇帝老儿命天波府出兵守关,恐…对我军大为不利…”
“不错!所以目前我们还需借助潘仁美之势。军师,此事你暂不必作安排,待我进驻中原与潘仁美商议详谈后再另行打算。”
两骑通身雪白的马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蹄下不停的蹬踹着地面,似乎与人一般按捺不住性子。
同样一身银白锦衣的延昭延嗣由偏厅走出,来到院中。
延嗣那匹‘照夜玉狮子’一见小主人,便嘶鸣不止,来回蹭着延嗣的手臂,显得十分欢快。延嗣轻拍了拍它,欲飞身上马,不料却从怀里掉出了那块半月玉佩。眼看玉佩坠地,延嗣神色大变,快如闪电的低身一接,玉佩安安稳稳落回他的手中。他凝神呆望着手中玉佩,眼中忽然闪过一抹令人心碎的凄苦与哀痛。他借着抚马鬃之际擦去徘徊眼中的泪水,再抬头已是一脸久已未见的笑容。他望着马背上的延昭道:“六哥,不好意思,累你久等。咱们走吧!”
银衣白马飞驰而去…
一道人影突然从街边巷口闪出,若隐若现的贼光直直盯着延昭延嗣远去的身影。只听一声马嘶,那人影已跨上马,不远不近地随在延昭延嗣身后,一路跟踪…
郡主府内,锦惠望着镜中皎若云霞、艷若绿波的飞琼,一个劲地笑着:“姐姐,要我说啊,七公子见到你一定早就欣喜若狂了,哪里还顾得上看你这身打扮。不过,‘女为悦己者容’嘛。这样吧,姐姐,小妹我就同意你再好好装扮装扮。”
“郡主!”一碧的害羞,一脸的彤云,镜中人抬眸轻嗔:“你不是一样?一大早就唤秀儿起来,不是看看这件羽衫,就是换换那枝玉簪,生怕哪点不如意。不过郡主放心,六公子一定刻刻不离郡主左右。”
“姐姐!”锦惠回身,跺脚:“人家不和你说了。你快点啊,否则见不到你的七公子,可别怨小妹袖手旁观。”
“他一定会等我的!”喃喃低语,轻柔起身…
湖水粼粼,柳色依依。好一派莺啼鸟鸣,桃李争春之景。
一辆轻纱垂帘的油壁车缓缓停下。仍是一身宫装的锦惠轻轻纵下身看了看,然后便站在车边等着飞琼。片刻工夫,不见车内有任何动静,锦惠急急掀起车帘,望着紧靠车壁,微微战栗的飞琼道:“姐姐,咱们已经到了。快下来啊。”
“嗯。”飞琼点点头,却仍是不动。
“姐姐?”锦惠重上了车,想拉飞琼出来,忽觉她的手冰凉,不禁吓了一跳:“姐姐,你怎么了?今天早上还好好的啊。”
“我…”飞琼紧紧抓住锦惠,脸色忽红忽白:“他…”
“哎呀,我的姐姐,”锦惠扑哧笑了出来:“我还以为姐姐身体有恙,原来不过是紧张。姐姐,他们还没有到。你快下来,烟翠湖好漂亮,咱们去玩玩。”
飞琼被锦惠硬拽下了车,她望着面前的桃红柳绿,忽然陷入深深的迷乱与彷徨:这里曾装载着她和他的快乐,她和他的甜蜜。景未变,人…人呢?为什么他还不来?难道他…他不肯再见?亦或不能来见?空无人影的烟翠湖顿令飞琼心中荡起层层波浪,搅乱了一湖宁逸…
“得得”马蹄由远及近,蹲在湖边无聊的用柳枝拍水的锦惠‘蹭’的站起身,拉着面对湖水的飞琼高兴地说:“他们来了。姐姐,快看啊,他们来了。”
一阵颤栗猛然袭向飞琼,她好想转身却不敢转身,生怕转身便是梦碎,她对着湖水滴下一颗泪珠。
马蹄声住,延昭跳下马,看看马上失神的弟弟道:“小七,杜姑娘在等你。”
延嗣默然无语下了马,望着前方紫裙飘飘的裊娜背影,早已无法按捺那一份铭心刻骨,炽烈如火的相思。然而他的脚步却仿佛在地上牢牢生了根,挪不动一分一毫。
锦惠见心上人就在面前,欣喜万分。她顾不上飞琼,只蝶儿一般飞纵延昭身边。
延昭看看如痴如呆的弟弟,走上前猛地一推,笑着说:“小七,六哥不打扰你们了。日落之前,我们还在这里见面。”延昭说完,拉着郡主渐渐走远…
如蛆附骨的人影远远停下,遥看已然近在咫尺的延嗣与飞琼,忽然阴笑数声,回身带马匆匆离开…
时间如沙一点一滴漏去、滑过。飞琼等着、盼着…却等不来一声轻唤、盼不来一个动作…
她再也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倏尔转身。正撞上那魂牵梦萦的俊朗面容,如星的眼眸…
“杨…延嗣…!”飞琼猛地一头扑进了延嗣炙热的怀中轻轻啜泣了起来。
一股风卷般的热流猛力袭来,延嗣全身止不住的颤动,他不由自主的屈臂环抱…
蓦的,又一道犀利的闪电划过心头,延嗣陡然强震。他咬着牙,用力将飞琼推出怀中,淡淡地说:“杜…杜姑娘,请你自重!”
飞琼蹬蹬连退数步,惊呆住。她不相信地看看延嗣,忽然又走上前依偎延嗣怀里,软语求道:“对不起!我…我真的很…很想你。所以才…你不要怪我啊。”
延嗣的心一点点沦陷。他忍不住就要伸手相拥,却又坚定的纵身闪开,依旧淡淡地说:“杜大人乃堂堂辽使钦差,自是应该告知杜姑娘闺阁之礼才是。”
飞琼脸色大变,泪盈双眶。她望着延嗣,颤声道:“我知道你恨我。对不起,我…我不是有心…我…害怕…你…再也不理…我…骗…你原谅我,好不好?”
声音更淡,淡如冰水:“姑娘千里迢迢来到中原,与人玩耍一番也是人之常情。况且对辽人来说,玩弄他人于股掌之中的手段不过区区小菜。姑娘何必心怀愧疚?更谈不上‘原谅’二字。”
“你?你!”冰寒彻骨的话语击得飞琼一阵阵头晕目眩,昏昏乱乱。强忍在眼中的泪水终于止不住的冲闸而出,她摇着头,倒退着步:“不是的!你不是这样想的!”
延嗣望着面色惨白,凄楚悲酸的飞琼,但觉凌厉的刀锋一片片绞碎了心。他情不自禁紧紧拉住飞琼,却又急忙甚至唯恐避之不及的猛地松开。他咬破唇,红着眼,毅然决然道:“以姑娘艷若桃李之姿必可征服无数王公贵胄,姑娘何必…自作多情…苦苦…痴缠…延…延嗣…”
空气凝结,天地死寂…
陡然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传过,延嗣身不由已踉跄而退…
“杨延嗣!小琼今生今世恨死你!”悲怨声声,紫影闪没…
“小琼,对不起!”延嗣苦涩一笑,‘哇’地喷出团团鲜血,身子颓然栽下…
第69章鸳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