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服玉面的公主依旧冷清,尽管身处一片雍容华贵的金红海洋,却仍然像缀于长空的那一轮白月光。
不笑不怒,不悲不喜。
又让我想起了当年的师父。
安远向天向地,向堂上夫君拜别之后,毅然转身。可就在这时,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情之所至,我竟看到了丘黎的目光微微抖动。
他终究是安远的父亲。
他竟然成了别人的父亲?
涿光山上的肆意潇洒,仿佛昨日,仿佛一瞬之前。那个仗剑行侠,孤傲不群的师兄早就已经消失在了下山那日。
魏珝死了,师父转世,知桐或许老了。
涿光山上的云烟,早就一干二净了。
世上还仅有的不过是我们这群空有回忆的傻子。
安远缓缓地踱步至我身旁,而我仿佛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他父亲当年的模样,这一瞬间他们俩还真像。
将对彼此的爱恨藏匿于心间不言,最后一刻还不愿意为对方低下头的性子,真是一模一样。
我的回忆瞬间飘到了两日前,丘黎将七象虚垒交予我手中的时刻,他说此物能救她的命,让我在异国无论如何也要护她周全。
“你今天怎么老是心不在焉,我们该走了。”
姜姜行至我身旁时微微撞了一下我的胳膊,撞碎了时光。
“恩。”
我郑重转身,高举右手,掌心放的是魂器,是能在紧要时刻护住安远一命的珍宝,更是我对丘黎师兄的承诺。
我想他一定能看见。
宫门如有万丈,每一步踩下的节点都像是在永别。
送行的宫人,跟随着安远的步伐,行得很慢很慢,慢的仿佛要走上一辈子那么长。
只是再长的路,也会有尽头,再长的时光,也不会有永恒。
他们终究是将我们送到了城外,送上了另一端旅程。
奈何我没想到的是,送亲的使臣竟是那位须则的转世,那位浪荡不羁的小郡王。
丘黎师兄也太放心了吧,把送公主和亲这么重要的事交由这么一个纨裤子弟。
随即,这厮应当是感受到了身后我如炬般不信任的眼神,于是回过头朝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就这么短短的目光交汇,他的表情却像历经了山洪爆发劫后余生一般瞬息万变,莫不是这个诡异无比的妆容将他着实吓了一跳。
我就说嘛,这么怪异的装扮,哪里是身为一个严肃的使臣该有的。
想到这里我忽然不自觉地埋下了头。
和亲队伍浩浩荡荡行了半日,很快便抵达了距离国都最近的梁洲城,虽然我并没有因为舟车劳顿而赶到困乏,但是这些人类的身子骨却是经不得这样的折腾,尤其是那位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公主,尽管她全程坐在轿子中脚从未下过地,却还是面露倦色。
于是在那位小郡王的安排下,梁洲城的知府便将我们好生安置了下来。
这一次歇脚,我却是凭着这敏锐的洞察力发觉了一些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小郡王看安远的眼神有猫腻。
盯着她那款款深情的目光,同她讲话时那温和无比的语气,扶她落轿时那轻柔不已的动作。
这小子,大逆不道啊!
这架势看来是对和亲公主有点旁的意思?
唉,又可惜了一对,还没萌芽就已然枯死在旱地之上。
我惋惜的眼神止不住地跟随小郡王的目光,飘向公主渐行渐远的背影。
玩世少爷的求不得和爱别离。
苦了天下有情人啊!
“你今天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
我这方还在惋惜不已,姜姜却从身后窜出,顺带追上我飘远的目光,然后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
这小丫头必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别想了,东夷郡王就是个‘声名远扬’的纨绔,是个四处留情的浪荡之辈,你可千万不能被他迷惑了。”
我才收回目光便换来他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说教。
“看来他还是个名人?连你这久居深宫概不出世的小丫头都闻得他放浪形骸的名声?”
“那可不,镇北候的第三个儿子,仗着自己亲爹的赫赫战功便飞扬跋扈,平时还总是靠着耍点小聪明博得皇上的宠爱,京都中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姜姜每多讲一句他的不好便要朝我靠近一分,生怕叫旁人听了去。
“原来如此。”
看不出来这小郡王贺璟,在花花太岁的外表下竟藏着一颗情深不寿的心。
有点意思。
“别想了,走了。”姜姜说完便自顾自的走在了前头,全然不管身后被这一身华服给累住而无法挪动大步子的我。
不过好在此地已然距离魏国国都去了整整千里远,没了那天子脚下的强大剑阵和法术的压制,我便可恢复我在魔族那得以翻天覆地的本事。
于是我想了想,顺手化了化掌间的魔修,将我身上的重饰变去了大半的重量。
我轻松地瞬行了几步,内心止不住地盘算着。
经过这几日的舟车劳顿,再行两座城池,便可达笛国边境了。
时间真慢,慢到我恨不得下一瞬就出现在笛国国都。
“女使大人?”我才脱去这一身繁重的服饰,轻装出了厢房,转过长廊便迎头撞上一人。
好巧不巧。
“巧,东夷郡王,那日之事我还未曾向你道谢。”
“哪日?女使大人莫不是认错人了,在下深居简出之前从未与女使打过照面。”
小郡王贺璟语调平常,面色无异。
好像在陈述一个心照不宣的事实一样。
“恩?”
那日不由分说地将我打包送进皇宫的人是他,那日在城巷中救我于卫兵手下的也是他,那张有着同须则的转世一模一样脸的人也是他。
可他如今却说不认识我。
“许是认错了吧。”
他抵死不认倒显得我纠缠不清。
“这世间相像的人这么多,一定是女使你认错了。”
他拱手一笑,仍是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样,然后转身消失于长廊另一头。
我不自觉地竖起了许久未用的多闻耳。
随即便传来了贺璟与一女子的对话。
‘公主。’
‘阿璟哥哥。’
‘连日舟车,多有委屈,臣想今夜我们在此稍作歇息,明日一早再启程继续。’
‘稍作停歇也好,大家都需要好好休整一番。此刻并无旁人,你我之间不必拘于臣主之礼。’
‘阿晞。’
‘我方才瞧见你在廊间同长风姑娘好似在说些什么?你们认识?’
‘不曾见过,只是偶遇之际顺便问候了一两句而已。’
‘原来如此,说起来,她这人倒是奇怪的很,姜姜说她是父皇曾经在外历练时的同门师妹,可这么多年过去,她看上去分明就是个十六七的小姑娘,就好像凭空冒出来似的,忽然就成了女使,而且她的样貌……’
‘关于此事,我略有耳闻,与你从身旁丫鬟那听来的并无二致,至于她的模样,许是巧合罢了。’
后面的声音我断断续续没听下去,闻声只断在关于我样貌的质疑。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情不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