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便轮到温盈愣了愣，原本提起易暮景之时，她心里还是有着深深的愧疚的，怎么能想到一眨眼的功夫，父皇就答应了呢？原本以为自己这么大胆出格的想法，父皇母后就算能够接受，至少也是要经过慎重考虑的，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同意了呢？
但是，既然答应了，她就再也没有却步的机会了。
温盈并没有任何轻松的意思，反而是因为得到了这个肯定，想到从今以后的路途，便更加慎重严肃起来。
“谢父皇母后。”她低头谢道，神情沉静而肃穆。
段洵心中一时不忍，又吐出两个字来：
“不过……”
温盈抬头，便等着自己高深莫测的父皇不过之后的那句话。
段洵朝她笑笑：
“但不是现在。阿盈，如今，在天下人的眼中，太子毕竟还是太子，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如何能轻易废储？不如你再等等，父皇既然答应了你，肯定就会做到。”
温盈于是又顿了顿，对于父皇的想法，她知道自己一定是永远无法看透的。
但是，她总归相信，父皇母后不会骗自己，更不会害自己。
好，那她就再等等。
温盈点点头，朝帝后二人认同地微笑：
“是，儿臣知道了。父皇身体不适，要多保重身体，儿臣就不打扰了。”
在段洵与女粲的注视之下，温盈就此离开了寝宫，而就在她离开之后，女粲方微嗔地看着段洵：
“你这是给我们阿盈设了个圈套。”
段洵换了个姿势坐好，眼底一片清明，看上去又哪里像是个有病的人？
说出的话更是通透至极：“这孩子，若不设圈套，还真是没法让她出头。”
“可是她既然都肯出头到了，你又为何还让她等等？”但是女粲仍旧不明白，直至今日，她还是不能够完全懂得段洵的一切想法，总是要他解释才能明白。
段洵笑笑，眼底仍旧是几十年前那种独一无二的柔情，这世道很是险恶，而他的妻女，都不该涉足：
“如今我们都还在呢，孩子们，且让他们再清净一会儿吧，这担子一旦抬起，可就再也放不下了啊。”
女粲总算明白了，不免也为温盈的未来担忧着，到头来还是叹了口气：“唉，可怜我们小阿盈，到头来也要被俗事所累。”
国家需要一个太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其实是为了让他们的孩子远离朝堂的诡谲风波，所以才在当年做出换子之事，他们又怎么不知皇太女的先例？只是哪个做父母的会忍心，让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就从此走上这样一条艰难困苦的道路，尤其还是个女孩子。
段洵语气中也尽是失望后悔：“谁让子珏不争气，实在是令人失望。”
对子珏，他们也曾是真真正正地视作自己的孩子，倾心去教育的，想要将他陪养成一个真正的君主，可谁知到头来，居然仅仅因为得知他不是太子，就这么沉不住气，那些自己早已经交付到他手上的都握不住，又让他还怎么放心，继续把天下给他？
这世上不是应得的东西，果然是就算放到了手里也握不住啊。命运一说，果真是不可逆。
——————————
温家二老终于是刚过了头七，这几天对温家来说，大概是有过的最漫长的日子，宋舒慎是夜回到府里，还一如既往地先去温灵曦那边看看她的情况。二老死后，他总是一时片刻都放不下她，以她的性子，越是平静，就越是难以让他放心。
尤其是今日是头七刚结束的特殊日子，宋舒慎刚踏进府中，听到的就是一屋子的人此起彼伏劝阻温灵曦的声音。
“小姐！小姐，您冷静一点！您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他一听就连忙朝人群中走去，远远就瞧见温灵曦红着双眼，头发也散落了不少，被几个丫头强拉着便要往屋外走。
匆匆几步进屋，眉头早已皱起，但在看清她满脸的泪水之后，也瞬间心软了下来，语气里尽是痛惜：
“灵曦，你要做什么？”
几个就快要拦不住温灵曦的丫头一看到宋舒慎回来了，连忙求救似的扑通一声全部跪了下来：
“少爷，您可来了，小姐说……小姐说要去宫里见皇上，为老爷夫人讨个公道，你快劝劝吧！”
宋舒慎全程眼神不动地看着温灵曦，早在温老爷和温夫人的死讯刚从那几个宫人嘴里传出来，他就知道，以她的性格，肯定是要做出些什么来的，所以日日夜夜防备着，前几日二位先人尚在头七，她尚且按捺着，如今却是终于按捺不住了。
手握了握，最终还是无力地松开，心下一片凄凉，只因自己太过无能，连最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
“你们先退下。”
“……是。”
几个丫头得了命令，立马就乖觉地退下去了，还不忘带上门。小姐平日里最听少爷话了，想来纵然是再怎么冲动之时，全天下也只有少爷能劝住她了。
关上门，没了丫头们的阻拦，看见宋舒慎已经来到自己眼前的温灵曦才平静下来了一些，可是抬起头，眼里还是盛满了愤恨的泪水，让他看着都觉得灼心。
“宋舒慎……”她咬着牙，哪个字不是血泪化成，她已经熬了七天，熬到让爹娘安安心心地去了另一个世界，现在，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也应该要做些什么了。“如果你还记得温家对你十几年来的养育之恩，你就立即随我进宫！”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名字，也是她第一次开口让他做些什么事情，可是，他却没有办法答应他。
心中恍然一痛，他亦是头一回觉得自己无能，哪怕是当年温盈被易暮景娶走，他都没有觉得自己无能过，仅仅是觉得缘分不够，可是现在，他真的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发自内心的无力与挫败感。
他很清晰地听见心里面有一道声音响起，是在骂自己：
宋舒慎，你凭什么做温家的人？既无平息的能力，又为何招惹来灭顶之灾？当日为了一己之私冲动唤起了子珏心中的恐惧，以至于他痛下杀手，如今就这么眼看着别人一个个因你一句话而死，你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