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之外。
一抹青色的身影立在那里，她的后边，站着十来个士兵。
而城门却是紧闭的，禁止任何人出去。
忽然，冗长的一声闷响后，笨重的城门缓缓打开，接着，穆清歌出现在那一头，不紧不慢的从里边走了出来。
是她给守城的侍卫看了顾子衿的玉佩，他们才打开城门让她出来的。
“小姐，你到底还是来了。”青色的身影笑了笑，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她们再见了，今日的天气却不那么好。
“听若。”穆清歌停下，定定的吐出这两个字。
她仔细的打量过去，发现此时的听若已经褪去一身丫鬟的打扮，变成了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若不是她对她太熟悉，真的很难把眼前这个自信满满的女子同以前唯唯诺诺的跟在她身后的小丫鬟联系起来。
“为什么。”穆清歌忍不住开口问道。
为什么会上了陶元城的贼船，为什么设计抓走哥哥跟阿梨，为什么会由一个天真的人变成这样……
所有的疑问，最后通通缩略成了这三个字。
直到她看到眼前的人，才不得不承认听若是真的背叛了她。
“没有为什么，人都是自私的，小姐，我也一样，我不过是为自己做一些打算罢了。”听若答道，语气理直气壮，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打算？”穆清歌更是不懂了。
“你觉得以后你嫁人我会短了你的，还是向来对你苛刻？”苛刻到她宁愿投奔陶元城！
“我不是这个意思。”
听若摇摇头，“小姐，你根本就不懂，你一出生就拥有着矜贵的身份，有着穆老爷和公子的疼爱，有着别人艳羡的容貌，甚至后来还有着顾王爷的专情，所以，怎么可能了解我们这种普通女子的感受。”
普通低微到可以被所有人轻视看不起，没有任何尊严可言，于是对于有些人有些事来说，就变得那么遥远，那么可望而不可即。
“所以呢？”穆清歌冷冷道。
“所以我痛恨这个不公平的世道，凭什么我这么认真努力的活着，却什么也得不到，可阿梨什么都不用做，就那般容易得到了所有人的喜欢。”
“只因为她是小姐而我是丫鬟，身份不同，所以我做什么都是徒劳，做什么都比不上她。”听若痛苦的看着穆清歌。
“我也不像小姐你，想要什么，从来都是唾手可得，我若是想要什么，只能靠自己去争取。”听若说着，眼底忽然浮现一丝悲哀。
她曾经也问过穆清歌，身份地位很重要吗，穆清歌给她的答案是肯定的。
可是明明，出生不能由自己决定啊，她也多想自己一开始就生在一个好人家，衣食无忧，不识愁滋味。
绣绣花，认认字，十指不沾阳春水。
可现实却是她从小就被卖到了穆府，连自己亲生父母都不曾见过。
这不能怪她啊。
不是她的错，为什么要承受这种让人绝望的过程和结果。
听若咬了咬牙，所以，她必须要改变这种局面。
“你到底想要什么？跟着陶元城就可以让你得到想要的？”
穆清歌质问道，什么东西让她这么动心，动心到她全然不顾主仆一场的情分。
“我想要的，大概永远也不会得到。”
听若怅然的叹一口气，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又像是安慰自己一般的轻松道：“可是没关系，只要能有这个机会试一试，也足矣。”
至少跟着陶大人，她还能搏一搏，可是跟着穆清歌，便永永远远只能是一个跟在她们身后的丫鬟，永远也平等不了。
陶大人答应她，只要她归顺，待攻破邑都后，自会为她脱奴籍，赐新姓。
到时候，她同她们的身份，终于能是平等的了。
“你……”穆清歌动了动嘴唇，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听若，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我不会回头。”听若神色坚定。
“能不能说说，你是何时决定跟随陶元城的？”穆清歌本还想劝说一下她，闻言只得泄气道。
“如今问这个，还有意义吗？”听若自嘲的笑了笑。
什么时候呢，大概是在她自怨自艾满腹委屈的时候吧。
那是一个女子对心上人充满了向往与自卑的郁郁寡欢，她心之所念，是不能与之偕老的人，便只得另辟蹊径。
“不说这些了，请吧，小姐。”听若没有忘记今天来的主要的任务是什么，及时的收回了话题。
“难为陶元城有心，叫你来接我。”
穆清歌冷笑一下，转而问道：“哥哥呢？没见到哥哥平安归来，我不会同你走。”
“小姐大可放心，我是不会伤害公子的。”听若语气平淡，像是例行公事的回答。
“你们不是说让我来换哥哥，怎么，难不成想要空手套白狼？”穆清歌微微皱眉。
“谁说本大人要空手套白狼。”
蓦然，不远处响起了陶元城的声音。
穆清歌抬头，只见陶元城骑着马慢慢走了过来，而他的身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兵马。
他这是准备现在就攻城！穆清歌诧异不已。
见此情景，身后守城的侍卫们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的将城门关上，也顾不得穆清歌还在外边了。
“他们好像将你遗弃了呢。”陶元城语气戏谑，只觉得这就是穆清歌的报应，遂痛快的笑了起来。
穆清歌一个人站在那里，身后是紧闭的城门，身前是陶元城和他的一众大军，如此绝境，想逃都没有机会。
有风吹过，使得白色的衣袂翻飞，穆清歌将额前的青丝拨开，扬起头道：“他们做的很好。”
这个样子，竟多了几分悲壮的意味。
“且既然不是空手套白狼，还希望陶大人能说话算数放过哥哥。”
“放，自然是要放的。”陶元城朝着空中拍了拍手，后边便拖上来一个浑身是血伤痕累累的人。
“哥哥！”
“公子！”
两声惊叫同时响起，一个来自穆清歌，而另一个则来自听若。
听若三两步走过去将穆清梵扶住，瞬间泪如雨下道：“怎么会这样。”
眼前的男子虚弱不堪，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陶大人，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对公子出手的。”
陶元城冷哼一声，脸不红心不跳道：“本大人是没有对他下手啊，若是本大人对他下手了，他还焉有命在。”
“你！”听若愤愤不已，可却无奈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你无耻！”
“啪！”
话音刚落，陶元城便猛地一巴掌挥了过去，“没规矩的东西，本大人是你能辱骂的？！”
当初之所以拉拢她，也不过因为她是穆清歌的贴身侍女，他总觉得留着她能有些用。
而事实确实也证明他的直觉没有错，要不是听若做的好事，他怎么能以此威胁穆清歌主动跑过来送死呢。
可不管怎么说，也轮不到她来对他指手画脚。
听若被打的连同穆清梵一起摔倒在地，穆清歌紧张的叫了声，“哥哥！”
可是穆清梵却并未回应。
“陶元城，你放了他，我跟你走，任凭你处置。”穆清歌喊道。
“不跟我走，你还有别的选择？”
陶元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接着恶狠狠道：“你放心，我会让你生不如死的。”
“你不是想让你哥哥回城，我这便放他走。”
说罢，举起手挥了挥，立时上来两名士兵从听若手里将穆清梵扯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穆清歌心头一跳，一种不好的感觉忽然自心底生出。
“自然是送他回去。”陶元城冷笑。
接着，就看见那两名士兵驾着穆清梵朝着城门口走来。
而身后，陶元城缓缓拿起了一旁递过去的长弓，将一支箭对准了穆清梵的心脏。
“住手，陶元城，你不能这样做！”穆清歌脸上瞬间失去血色，声嘶力竭道。
“不能？只要本大人想做的，就没有不能的，穆清歌，你早该想到有今日的下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哥哥死在自己眼前，那滋味一定很美妙。”
陶元城兴奋的说着，刚一说完，便将拿着箭的手松开。
‘嗖’的一声，那箭瞬间朝着穆清梵直直的射过去。
“这箭乃是昨日顾子衿留在本大人胳膊上的那支，而今，正好还给你们。”
陶元城得逞的笑起来，无比的得意。
‘噗~’
箭头刺进血肉的声音，穆清歌呆住了，周遭仿佛安静下来，听不见任何别的声音。
上一世，哥哥因为自己而死，这一世，却依旧还是逃脱不了这样的结局嘛，不……不……
豆大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呆滞的时候。
却见穆清梵依旧好好的站着，胸口也并没有中箭的痕迹，他根本就没没事？
这是陶元城射偏了？穆清歌奇怪的朝着他的身后望去。
却见是一个青色的身影张开了胳膊挡在前边，而她的胸口，插着原本射向陶元城的那支箭。
“听若！”
穆清歌张大了眸子。
“我错了，我到底是错了。”听若绝望的笑了笑，嘴里吐出猩红的鲜血。
接着砰的一声，再也支撑不住了般的倒在了地上。
她以为，她可以改变，待一切结束后，自己就可以用新的身份光明正大的站在他的面前。
原来，一切都只是奢望。
也是，陶元城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为她好，投靠他，无异于与虎谋皮，可笑她还一直紧紧的抱住这个虚幻的许诺。
怪她太想太想要一个可以同他比肩而立的身份了，听若眷恋的看着前边的穆清梵。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说的，便是她的公子。
是的，她所做的所有，只是为了穆清梵而已，她喜欢他。
比阿梨更早之前就喜欢，早在她成天无事便跑去他的院子时便喜欢，早在去年冬至，为了给他吃自己亲手做的饺子还拒绝了陪同穆清歌出门时便喜欢，早在很久之前，便喜欢了……
可是她喜欢了那么久，小心翼翼的揣摩他的每个喜好，在她失去胳膊后朝夕相伴的照顾他，换来的又是什么呢，是他爱上阿梨的结果！
所以她不甘心。
穆清梵送了阿梨花灯，她便眼红的破坏了。
后来，所有人都劝穆清梵见阿梨时，也是她总在旁敲侧击的说服他不要见，否则，他应该更早的便同阿梨确定了吧。
她真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女子，不够善良，不够天真，为了自己的目的甚至开始不择手段，敏感又多疑，内心还阴暗，跟阿梨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所以，不得人喜欢吧。
眼角滑下一行泪水，她看着不远处的穆清梵，似有万般不舍跟遗憾。
“听若！”而旁边，穆清梵显然也发现了一切。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拼命的挣脱两个士兵的钳制。
好在这两个士兵本来就抓的不紧，是以一下便挣开了，可整个人却因为没了搀扶顿时摔在了地上，只得艰难的朝着听若爬了过去。
“公子。”
好不容易靠近后，听若虚弱的伸出手摸了摸穆清梵的脸，忽然笑了笑，祈求道：“能不能……抱……抱抱我，一下就好，不会让阿梨姑娘吃醋的。”
“好。”穆清梵红着眼睛，哽咽的将听若揽住。
感受到身体被一阵温暖所包裹，听若弯起嘴角，真好，她的念想，终于实现了。
还好这份情意，她谁都不曾说过，那么就随着她的死去永远的埋藏掉吧。
听若思绪模糊起来，意识也开始涣散。
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她问自己，后悔吗？
不，不后悔，这大概，是她做过的最勇敢、最有意义的事了。
“听若~”穆清梵颤抖着叫了一声，可怀中的女子，却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对于听若，他向来是当成妹妹一样的看待，纵然她设计将他跟阿梨抓了回来，他也坚信她本意并不坏。
否则，在抓来的这么久的时间里，她何至于没有任何要伤害他跟阿梨的意思。
恍然间，他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听若抓他们，只是为了让他陪着而已。
让他陪着……
让他陪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