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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先人坡的冲突

李令运笑笑,说道:“没别的事的话,那我就走了?”
“好好好!”
苏老头说道:“有劳你了呢。”李令运刚走到门口,苏老头叫住了他,说道:“小兄弟,请问你怎么称呼?”
“我姓于,李令运。”李令运回答道。
“于兄弟,李记者,说道:“苏老头说道,说道:“你要是有时间的话,我想跟你叹叹苦呢!”
“哦,那,那好的,反正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李令运说。面对老人请求,他实在不好拒绝。再说,他也想听听苏老头说些什么。李令运重新走到堂前,在椅子上坐下。苏老头好像有些难以开口似的,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道:“我都有些难为情,让你听我说这个。”
“没关系的,老人家,我帮不了你什么,就听你说说。”李令运说。苏老头渐渐平静下来,说道:“在我家里的时候,你听到我们的争吵了吧?我想跟你说的是,我实实在在被别人误解了呢。我一心想为村里办事呢,他们竟然在背后污蔑我想贪钱!”
听苏老头说得这么真切,李令运想,或许,老人说的是真话。王松山的叔叔之所以激烈反对甚至攻击苏老头,可能是王松山的劝说造成的。
“老人家,现在很多地方都是这样的,想正正经经做些事情的人,往往会被人家当做攻击对象。你要是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话,就坚持做下去吧。只要你做的事情是对的,那么时间长了,就会显现出来,就会被大多数人理解的,那些攻击你的话语,就会被证明是错的。”
苏老头点点头,说道:“这些话说得好,有水平。我有时候也这么想,可是就怕架不住别人的闲言碎语。我们村子这么小,躲都躲不开啊。”
李令运点点头。苏老头继续说道:“原本,我是不想挑头做复建小庙这件事情,虽然这个想法是我最先提出来的。我有这个想法后,跟其他几个老人说了说,大家都很赞同。我们几个人一起找到了司马参俭,打算听听他的意见,让他领头来做这个事情。我们都说,他是村民小组长,领头做这个最适合不过了呢。但是,司马参俭这个人比较小心,他倒是不反对复建小庙的提法,但是说什么也不同意领头来做这个事情。他说,他是村民小组长,不该参与这种代表封建迷信色彩的活动。如果被上面知道了,会对村里不利的。当时,我们说,你是村民选出来的,为什么要担心上面的看法?司马参俭说,如果事情传出去,村民小组长领头搞封建迷信活动,不光光对他个人,更是对全村不利。他说了好多,我们终于听进去了,不再勉强他。我们几个老人分头行动,到每家每户都去说了说,好多人都赞成,让我领头干这事。当时,我还为受大家信任而高兴,没想到事情最终会变成这样!我都怀疑了,当初该不该把这个想法提出来?你怎么看呢?”
李令运听老人说了一大通,就劝解道:“就我个人而言,我不明白村里复建小庙有没有什么作用。老人家,既然大家都认为这个事情是必须做的,那就不妨去做。我有个建议,就是你们最好成立个筹建小组之类的组织,相互监督,账目向村民公开,做得好的话,就可以避免一些非的闲言碎语了呢。”
“这个我们也考虑过。”苏老头说道:“就怕有这么个组织,有些人还是不相信。”李令运再建议道:“你可以把那些反对的人,拉一两个进去呀!这样一来,无论做出什么决定,都不会有什么非议了呢。”
“这倒是个办法,说道:“苏老头说道:“可是我也担心,如果有反对的人在里面,只怕一天夸奖就吵吵闹闹,什么也干不成了呢。不过,这倒是个法子,如果要做这事情,还可以试试的。”李令运点点头。苏老头说道:“我现在是骑虎难下了呢。我是坚持要把规模搞得大一些的,现在看起来压力很大。我们处在深山里,建筑材料的运费非常快,规模一大,整体的成本就很高,只怕村里有些人家就负担不起,到时候闲话更多,反对的人就更有意见。但是,规模小的话,就怕起不了什么作用,花下去的钱,反而浪费了呢。”对苏老头的这个问题,李令运想了想,也没有什么主意,说道:“这个,我看,还是要再听听村民大家的意见,统一之后再行动,否则到时候会分成两派,矛盾更大。”苏老头的愁色布满脸上,站起来在堂屋里走来走去,说道:“本来都说得好好的,可到现在,到处都是问题了呢。唉,难啊!”
李令运也站了起来,说道:“老人家,不要过于烦恼。有事情的话,和司马参霖、司马参俭、苏余隆他们商量商量,我看,这几个人都是很可靠的。”
“是啊,是啊!”
苏老头说道:“我还担心一件事呢,王松山最近一年来,在村里影响力很大,好多人都愿意出钱请他。可是,我想啊,把钱给他做些不靠谱的事,还不如把钱拿去复建小庙呢。你说是不是什么啊?”李令运心里暗自苦笑。这两件事对他来说,实在是难以分清孰对孰错。他本来想告诉苏老头,王松山可能马上就要离开里河村了,想了想,忍住了没说。这件事,还是让里河村的人来告诉苏老头比较好。
“嗯嗯,是的,是的。”李令运含含糊糊应道,说道:“总之,老人家,你放宽心,遇事多和村里其他人商量,让大家帮你分担一点压力。”
“对,对!”
苏老头说道:“司马参俭和苏余隆这两个年轻人都很不错。”
“时间不早了,你该去忙你的事情了吧?”李令运问道。
“哦,对!”
苏老头看看堂屋墙上的挂钟,说道:“我该走了呢。真是多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还给了我这么多建议。”李令运微微一笑,说道:“没啥。老人家,那我也告辞了呢。”
两个人一起走出司马参霖的家,挥手道别。看着老人瘦瘦的身影,李令运想,那些说苏老头向通过复建小庙搞钱的说法,也许真的靠不住吧。他真的可能纯粹是出于热心。李令运从司马参霖家走出来的时候,云雾弥漫在小山村间,比早晨的时候更胜一筹。李令运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下午的云雾会这般浓密多姿。这些云雾如同棉花糖似的,伸手就可以撷取一朵。在云雾的遮掩映衬下,房屋、树木影影绰绰,如同水墨画。对这样的美景,李令运无心拍摄,好像忘了来此地的目的。在山外的时候,他做梦都想拍到这样如梦似幻的雾中小山村。可是现在,他连把相机从包里取出的念头都没有,径直走向苏余隆家。苏余隆家的门大开着。看来,早上苏达牛家出事后,家里的人匆匆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过。李令运进得屋来,坐在堂前的长凳上没有头绪。身子异常疲惫,好像要垮了一般。坐了几分钟,李令运感觉身躯沉重,几乎站不起来。小建林的笑脸、金黄色的长寿玉镯、悲伤无助的村民、王松山诡异的谈话、苏老头絮絮叨叨的苦叹……这一切,都让他浑身充满寒意,渐渐有些发抖起来。要放在进山之前,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被惊吓到的。他连那么有名的恐怖片看了都没什么感觉,因为他知道那是幻像。可是这个山村里发生的事情,完完整整的就在人们的生活中,这才是最令人恐怖的。李令运挣扎着站起来,在堂屋的墙上找到了一个电源插座,开始给手机充电。按照他的习惯,拍完照片之后,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将照片拷贝到电脑上,然后进行挑选、归类、整理。可是,今天他一点都没有这样的想法。李令运忽然想起来,今天不能出山了,也就意味着很难按时赶回杂志社上班,有必要打个电话回去请假。他拨打了社长的号码,电话很快就通了呢。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信号显示非常好,就是听着声音断断续续的,根本无法正常交流。于是,他只好写了一条短信,赶紧发过去,免得引起误会。做完这个,随着一阵脚步声,苏余隆的母亲走了进来。见到李令运,她首先问道:“你饭吃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做一碗汤面?”李令运心里非常感动,在今天这种时候,老人家还惦记着给客人吃没吃饭,还准备烧面条给他吃。
“我吃过了,在司马参杰家里吃的午饭。你不用忙了呢。”李令运说。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饿着。”苏余隆母亲说。
“那边忙得怎么样了?”李令运问道。苏余隆母亲在凳子上坐下来。看得出来,她很累了,加上悲伤过度,整个人看起来和昨天判若两个人。
“那边帮忙的人不少,现在厨房里已经开始准备晚饭了呢。我回来拿一些生姜过去,那边刚好用完了呢。”她说。
“哦。”李令运说道:“你要注意休息啊,不要累垮了呢。”苏余隆母亲说:“累倒是没啥,只是我心里实在难过,受不了,都想寻短见了呢。要不是看着还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和一个孙子还在,我真的要想不开了呢。”老人说着,不由老泪纵横。李令运心里也非常难过,眼眶也湿润了呢。
“真是作孽啊!”
苏余隆母亲哭叹道,说道:“村子里出事后,我就暗暗祷告这事千万不要发生在我们家的孩子身上,我还跑了山外的几个寺庙烧香拜佛求保佑,哪知道一点都没用的呢!这些个冤鬼,把村子害得这么惨,不知道他们究竟还要怎么样!”
李令运心里如同受到敲打一般,难过得发痛。如果说这些祸害村庄的冤鬼是有形的,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上前去,与他们决一个生死。太没有道理了,怎么能这样祸害这些无辜的人呢?忽然间,李令运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竟然与那些无形的东西较上了劲。
“老人家,有些话我想问问你,不知道可不可以?”李令运问道。
“当然可以。”苏余隆母亲说道:“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在乎的?”李令运斟酌了一番,才开口,说道:“老人家,我问的话不会有什么恶意的。你的小孙子小建林,平时的身体怎么样?”
“平时身体可好了!”
苏余隆母亲说道:“苏余隆说,你也见到过小建林的,他那么结结实实的,一看就是个健壮的小孩。他生下来的时候,有八斤二两呢,是这些年来,村里最重的新生儿。平时几乎没病没灾的,吃饭胃口很好,比我还能吃呢。前两天,我做的羊肉疙瘩面,他一口气吃了两大碗。今年过年以后,他连感冒都没有得过呢。这么身体好的一个孩子,说没就没了,这可不是作孽么!”
“那么,他有没有全面体检过呢?”李令运问道。苏余隆母亲想了想,回答道:“去年秋天的时候,他玩耍的时候摔伤了手臂,到医院动手术住院了呢。顺便也给他做了个全面的体检,医生说,身体好着呢,除了喜欢吃甜食,牙齿有些不太好之外,什么毛病都没有,这体质,长大了可以做运动员。”
“哦,是这样。”李令运点点头。老人又开始沉浸在回忆中,说道:“你不知道啊,小建林这孩子有多么聪明!昨天的时候,他问我,五加六是多少。我故意说不知道,他就马上告诉我,是十一。他把一本书递给我,说让奶奶也学学书上的东西。你不知道啊,小建林这孩子有多疼人!上个月的时候,我切菜不小心,把手指头划破了,手上贴了创可贴,小建林看见了,就把我的手指头放到嘴边,一个劲地吹气,说是吹吹气,奶奶就不疼了呢。你不知道啊,小建林这孩子有多……”苏余隆母亲哽咽着,泪流满面,说不下去了呢。李令运不知道说什么安慰老人,只有默默地递过两张面巾纸,让老人擦拭泪水。老人擦着擦着,泪水还是不断涌出来。李令运一声长叹,默默坐在一旁。渐渐的,苏余隆的母亲止住了哽咽,说道:“就在几天村,隔壁的老妈妈还在跟我说,真羡慕我们家,有两个勤劳肯干的儿子,两个贤惠孝顺的儿媳妇,还有两个聪明可爱的小孙子,这份福气,在里河村算是独一份的。可是,才过了这么些天,我们家就成了村里可怜的人家。老天啊老天,怎么这么对待我们呢?”
“老人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请节哀。”李令运说道:“你不要哭坏了身体,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照顾呢。”
“唉,我的日子,已经被毁了呢。”苏余隆的母亲哀叹道,说道:“我的老板我的班去世得早,我千辛万苦把两个儿子拉扯大,结婚生子,日子过得正好呢,怎么会这样?唉,不说了,不说了,我去拿生姜,马上去苏达牛家。”苏余隆母亲站起来,有点跌跌撞撞地向厨房走去。李令运见状,马上跟着她到了厨房,从柜子上方取下一个大篮子,里面都是生姜打算之类。李令运帮着苏余隆母亲,装了一大塑料袋生姜。
“要我帮你提过去吗?”李令运问道。
“不用了,我自己能去。”苏余隆母亲提着一袋子生姜,出门去了呢。看着老人走远,李令运无比心酸。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世间最大的哀痛。对于这户善良的人家,这实在是过于残忍了呢。而且,这个小山村里,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这么多起,让这么多家庭悲痛万分。李令运想,这真让人难以承受。也许有人听说村民要建庙供奉祭拜冤鬼、请人招魂做法事,会认问这是封建迷信,甚至是愚昧可笑的,可是,一旦到实地切身体会,才会有不同的看法。想到这里,李令运觉得四处都鬼气森森的,一下子有些不敢走到有些昏暗的堂屋里去。他慢慢低下身子,坐在门槛上。李令运将头埋在两膝之间,呆呆地盯着两只鞋子。上中学的时候,李令运穿过当工人的舅舅送给他的一双翻毛劳保鞋皮鞋。从此,他就爱上了穿这种鞋。工作后,他经常去劳保用品专卖店,买上几双这样的鞋子。平时,只要不是对着装有要求的场合,他都会穿着翻毛劳保皮鞋。他觉得,这种鞋既耐磨又能保护脚,还有一种别样的酷劲。这次来青鱼山,他就穿了一双八成新的翻毛劳保皮鞋。只见两只鞋上沾满了泥。从东山脚下到先人土坡,这一段路实在太泥泞了,要不是高高的鞋帮子护着,泥巴就要沾到了脚踝上了呢。回村已经六个小时左右了,鞋上部分泥巴已随着不断走动而掉落,还有很多泥巴就干结在鞋上。李令运从地上捡起一根细竹条,开始抠刮鞋上的泥巴。抠下来的泥巴,很快就在脚下散落成一片、抠着抠着,李令运的手渐渐缓了下来,最终就停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