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太难了呢。李令运的脑袋剧烈疼痛，他从来没有陷入如此艰难惨痛的境地。看看怀里的苏兴化，这个时候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探，呼吸颇为微弱。李令运拿起手电筒，照着苏兴化的下半部脸部。苏兴化的嘴边，还有一丝呕吐物的痕迹，带着淡淡的红色。李令运凑近了再闻闻，好像没有血腥味。忽然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轻轻把苏兴化放在床上躺好，自己拿了手电筒，蹲在床前，仔细察看苏兴化的那一大滩呕吐物。呕吐物呈现淡红色，比较稀薄，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李令运起身到门边，从笤帚上折了一根竹条，然后又蹲在那一大滩呕吐物跟前，用竹条在呕吐物里拨来拨去，终于，他发现了一个硬片。李令运把硬片拨到一边，仔细看了看，脸上凝重的神情，稍稍有了些缓和。他扭头朝着门外大喊道，说道：“老哥哥，你过来看一下！”
可是，风雨声实在是太大了，加上苏余隆和肖秀梅已经到了屋外，苏余隆母亲则在痛苦，都没有听到李令运的喊声。李令运只好站起来，一路跑出了屋子，到了门外的暴风雨中。狂风夹着暴雨，吹打得他几乎站立不稳，脸上生疼。这个时候候，肖秀梅差不多已放弃了组织苏余隆去开车的念头，放开了手。苏余隆正想朝着他的车子猛跑过去，一只手臂，抓住了他的肩膀。
“老哥哥，你先别急，快跟我回屋里去看看。”李令运扯着嗓子喊着，否则在这风雨中别人就听不见。苏余隆没有太理会他，说道：“不用了，兄弟，我现在赶时间。”李令运也有些急了，两手抓住苏余隆的肩膀吼说道：“苏大哥，真的，你快跟我回去。可能事情没这么糟糕，你千万要去看看！”
苏余隆回头来看着李令运急切的面孔，终于明白，李令运说的确实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值得听他的。
“苏余隆，我们就跟于兄弟回去吧。”肖秀梅也在一旁劝道。于是，几个人转身跑向屋子里。一会儿，三人就浑身滴水地进了房间。
“老哥哥，你看这是什么东西？”李令运蹲下来，用竹条指着地上那片从苏兴化的呕吐物堆里拨出来的硬片。手电筒的光照着它，显得十分清晰。
“是柿子核。”苏余隆蹲下来仔细看了一眼，肯定地说。他的脸上，顿时也出现了缓和，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似的，愣在了那里。
“去问问苏兴化，到底吃过些什么。”李令运催促道。肖秀梅也意识到了什么，两手捂着脸，紧张地看着。苏余隆终于反应过来了，哆哆嗦嗦地坐到床沿上，摸着儿子的脑袋。刚刚吐了一阵的苏兴化睁开眼，轻微地叫了声爸爸。
“哎！”
苏余隆响亮地答应着，然后开始问道，说道：“苏兴化，你今天吃什么了呢？快跟爸爸说。”苏兴化有些艰难地回答说道：“晚上在叔叔家吃的，没吃多少，就吃了半碗饭和一点豆腐、香菇和炒青菜。”
“那中午呢？中午你吃了什么？”肖秀梅忍不住在一旁问道。苏兴化抬眼看了看母亲，说道：“中午我没有吃饭。”
“那你白天还吃了什么？”苏余隆有些焦急地问道。
“吃了柿子。”苏兴化说道：“快到中午的时候，司马参俭大叔的儿子金小胖来找我，村里差不多大的孩子，他和我最好了呢。他劝我不要太难过，不要再哭了呢。我没办法不哭，他也陪我哭了一阵子，然后带我到村口，说是让我散散心。后来，他又带我去了他家里，给我看他自己用竹子编的蝈蝈笼子。最后，他拿出一些他家自己种的柿子给我吃。”苏余隆的脸色一下子就好转了许多，仿佛卸下了压在心头的大山，说道：“你吃了几个柿子？”
“嗯……”苏兴化迟疑了一会儿，好像不太好意思回答，说道：“我因为肚子有些饿，再加上柿子很甜，金小胖很客气，就吃了不少。”苏余隆追问说道：“到底是多少？老实说来！”
他的话音听起来虽然有些凶，可脸上却是十分明朗。一旁的肖秀梅，更是喜极而泣。
“大概有十几个。”尽管人有些虚弱，苏兴化惨白的脸上还是泛起了一丝红晕，显得十分羞赧，说道：“那是我实在太饿了，就一口气吃了很多。我知道你们平时跟我说过不要一口气吃太多的柿子，可是我那时候忘记了呢。对不起，我错了，下次不会了呢。”苏余隆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责骂说道：“你个傻孩子，你下次要是再敢这样，瞧我不好好揍你一顿！”
肖秀梅嗔怪地打了苏余隆一下，把苏兴化从他的怀里抢过来，说道：“好孩子，下次别再这样吓唬你妈了好吗？我都怪急得要上吊了。”苏兴化懂事地搂着妈妈的肩膀，掉下泪来，说道：“妈妈，爸爸，下次我再也不这样了呢。”苏余隆闭上眼睛，忍着不流下泪来，站起来走到门口，大声吼着对他的母亲说道：“妈妈，没事了，我们都不用担心了呢。苏兴化是吃柿子吃多了，才肚子痛呕吐的，你就别多想了呢。”没等老人反应过来，苏余隆就一把将母亲拉起来，带着她到了房间里。苏兴化见奶奶来了，微弱地叫了一声：“奶奶。”
“真的？”老人似乎不敢相信，说道：“真的只是因为吃柿子吃多了才这样的吗？”
“还能骗你不成！？”苏余隆瞪了母亲一眼，说道：“真是的，难道你还盼着……”苏余隆话没说完，肖秀梅在一旁捣了丈夫一肘子，说道：“你怎么了呢？今天老是拿妈出气？你也知道的，老人家有多少喜欢苏兴化？她是实在太高兴了才这样说，又没有恶意。你要再这样说话，小心我收拾你。”苏余隆有点被打疼了，龇牙咧嘴的，说道：“你做什么呀？我也就这么一说。自己一家人，说几句有什么关系？”夫妻俩的对话虽然声音不响，不过在一旁的李令运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李令运暗自庆幸，苏兴化只是因为柿子吃多了，而不是其他的原因。这样，他的山村之旅，就不会是一路悲惨到底了呢。苏余隆母亲身子抖啊抖的，扑通地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老人的语速很快，旁边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听懂她在说什么。李令运估计，老人是在感谢上天的保佑，没有带走她的另一个孙子。眼前的一切让李令运很是心酸，这老人一天内经历了这么多的痛楚，要是一般人还真的难以承受，非活生生被逼疯了不可。李令运觉得，在里河村遇见的这些人中，好些人的坚强值得他钦佩。
“妈妈，你快起来吧。”肖秀梅上前扶着婆婆，说道：“现在好了，没事了呢。”老人在肖秀梅的帮助下站起身来，抬起手臂，胡乱地用衣袖抹了抹眼泪，说道：“真是感谢老天，没把我们苏家赶尽杀绝。你们看着苏兴化，我去煎点药汤。”苏余隆母亲说完，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打开柜子取出一盏便携应急照明灯，说道：“唉，都乱昏了头了，有灯都不知道拿出来用。”说着，迈步向厨房走去，一天中头一次露出一丝欣喜的神色。苏兴化这个时候睡着了，脸色看起来不是那么难看。李令运认为，也可能是心理因素。李令运问说道：“方才老人家说去煎汤，是什么样的药汤？是给苏兴化服用的吗？”
“是的，就是给苏兴化服用的。”苏余隆说道：“老辈人留下一个方子，专治吃柿子吃多的，用的是几种常见的草药，这些草药，村里几乎每家每户都备着。这方子，村里的老太太都知道。吃了很见效的。”笼罩在肖秀梅脸上一整天的忧愁之色，现在已消散了许多，她说道：“是的嘞，真的很见效。你别看苏余隆说起儿子来一套套的，自己也还是那么回事。就在前两年，他也因为一次吃多了柿子，人很不舒服，还是老人家给他煎了药汤喝了，才舒服很多。说真的，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苏余隆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你这女人，现在说这些干什么？事情还没玩呢，你倒有闲心来教训我了呢。”
“说你几句还不乐意了呢？”肖秀梅说道：“难道不是事实？我可没讲半句假话。再说，于兄弟也不是外人，让他听见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于兄弟的冷静，你可好好学着点，这总没错吧？”苏余隆更不好意思了，说道：“没错，没错，你说的总是有道理的。”听着两口子拌嘴，李令运明白，大家紧绷的神经，开始慢慢放松下来了呢。李令运说道：“这也没啥，我有事也会做些傻事。”苏余隆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拍了拍李令运的肩膀，长出一口气说道：“老弟，到底是有文化的人呐！要不是你细心，今天可就悬了呢。”肖秀梅倒来温开水，把苏兴化扶起来，喂他喝水，一边还有空数落苏余隆，说道：“你啊，就是不够冷静，刚才要是我不拦着你，你就冲出去了呢。要不是于兄弟细心，最后我也拦不住你。想想真后怕，这样的天气，在山路上开车，不是送死是什么。”
“你又来了，少说两句不成？”苏余隆说道，说道：“你也是事后陆亮。给孩子多喝些水，冲淡冲淡。”
“不用你说，我知道的。”肖秀梅说着，又倒了好几杯水。苏兴化实在有些喝不下，但在母亲的劝说下，硬生生地又喝了下去。过了一会儿，苏兴化又有了吐意。
“妈妈，我还是想吐。”苏兴化说道：“是不是好不了了呢？”
“没关系的，孩子。”肖秀梅说道：“很快就会好的，你不用担心，奶奶已经在给你煎药汤了呢。现在多吐几次，反而更好。”苏余隆也上前帮忙，和肖秀梅一起，把苏兴化扶到床边，拍着他的背部。苏兴化又吐了一回，不过轻微了许多。李令运用手电筒照照，看起来稀薄了不少，好像有所好转。当然，也可能方才大量温开水灌下去造成的。
“没关系，会好的。”苏余隆对李令运说道：“等会儿把药汤喝下去，会好得更快。休息一两天，人就没事了呢。”
“那就好。”李令运说道：“我都给吓坏了呢。”
“你们聊着，我去厨房，帮着煎药。”肖秀梅说着，把苏兴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去了厨房。没过多久，厨房里传出了药味儿，飘进了房间里。
“兄弟，我真佩服你。”苏余隆由衷地说道：“我们个个都乱成一团了，你怎么就这么冷静呢？按道理来说，我们里河村的特产之一就是柿子，我们却一时间都想不起来有可能是柿子吃多的缘故，反而是你仔细检查发现这一原因的。”李令运连忙说道，说道：“哪里啊，老哥哥，你可不能这么夸我。要说起来，还是那句老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呢。苏兴化是你们的孩子、孙子，一旦有了事，你们必然就乱了心神，就很难冷静思考呢。而我呢，和苏兴化没了这层血缘关系，就能够冷静下来面对。再说，由于这一年来，你们遇到了这么一连串的凶恶事件，加上冤鬼的说法深入人心，就算独孤茵芳被揪出来了也不能彻底打消，自然就往那方面去想了，这样一来，就更加乱了呢。而我，就不同了呢。”
“对，说得有道理。”苏余隆点点头，说道：“那么，你是怎样一步步发现其中的疑点的呢？”李令运想了想，说道：“说实在的，刚听到秀梅嫂子的叫喊，我就很受惊吓。等到看到苏兴化那样子，我更是直接就想到了村里的传说。因为，独孤茵芳已经被抓起来了，要么就是她有帮手，要么就是确实有神秘力量。有好几分钟，我都不怎么能冷静思考。直到你硬要去开车，我才开始一点点在脑子里想着。我想，最起码首先要确定，不可能存在冤鬼害人的事。那么，苏兴化的事情就只有一种可能，是身体上的原因。有没有可能是独孤茵芳的同伙下毒呢？我仔细看了看苏兴化的嘴部，不太相像，以前那些孩子中毒之后，都是口吐白沫的，而苏兴化没有。那么，是不是可能吃坏了肚子呢？我本来想问问苏兴化，但他那时候太虚弱，我就没有问他，自己拿了手电，去检查他的呕吐物。结果，我发现了一样东西，偏偏平平的，有些像柿子的核。加上他的呕吐物是淡红色的，这样，我心里差不多就有底了，就把你叫了回来。”
“原来是这样。”苏余隆说道：“今晚，幸亏有你在这里。我们几个人这个乱啊，连问问孩子吃了什么都没有想到。苏兴化可能是怕我们教训他，也没有主动说起。”李令运说道：“其实，也是挺简单的事。主要，还是受那些可怕的事情的影响，才让大家都失去了判断力。”苏余隆点点头。在庆幸之后，那一丝丝的恐惧仍然挥之不去。
“兄弟啊，这次到我们山里来，可是委屈你了呢。”苏余隆很真诚地说道：“我也没有太多陪你拍些好照片，却让你碰上了这些凶险的事情。真是对不住啊。”李令运连忙说道：“苏大哥，你就别客气了呢。我到这里来，你们一家对我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遇上这些事情，也不是你们所能够控制的。”
“不过，还好有你来到这里，为我们里河村除去了一个大祸患。”苏余隆说道：“要不是你来，说不定独孤茵芳到死都不会把钱揪出来，而我们里河村，就要被她搞得可能连村子都要没有了呢。”李令运对于苏余隆的这番话，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苏大哥，你言过其实了呢。像独孤茵芳这样的人，只要她继续作恶下去，总有一天会被抓住的。不是我抓，下次换个人也一样。她比较是一个人，总归会露出马脚的。”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多谢你。”苏余隆说道：“明天，我开车送你去镇上。”
“不用了，明天公安局有车来，我可以搭他们的车去镇上。你还是留在家里照顾苏兴化吧，还有苏达牛一家，他们也离不开你啊。”李令运说道。过了十几分钟，肖秀梅和苏余隆母亲走进房间，端来一碗药汤。苏余隆把苏兴化扶起来，苏兴化就着药碗，然后就“咕嘟、咕嘟”都喝完了呢。李令运闻到，药汤里，有着淡淡的药香味。苏余隆说道：“这药汤里有好几种中草药，具体配方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有一味草药叫作甘草，说是用来解毒的。”
“哦！”
李令运想，既然是山村传下来的老方子，必定有良效。见苏兴化很快就将药汤喝了下去，肖秀梅很高兴，说道：“妈妈，这个方子你什么时候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