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就是二月,苏夏的外婆过世。
苏夏的外婆身体一直就不好,年轻时药物都没断过,步入老年更是添了许多毛病,最后还被查出患了癌症。那年苏夏还在上小学,清楚地记得,爸妈和外公外婆从医院回来以后一脸的凝重,一向坚强爱笑的外婆看到她的时候,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一句话,“怎么办,我不能看着夏夏考上大学了,不能看着夏夏嫁一个好人家了。”
那天外婆冰凉的眼泪滴落在她温热的小脸上,她抬手帮外婆擦泪,被外婆紧紧搂在怀里,久久都没有放开。
苏夏上初中的这几年,外婆病情反复,半夜打120打得急救医生都认住了他们家的门。还好每一次都能成功地化险为夷。但是这一次,苏夏明显感觉到了家中气氛不对,她娘亲和她外公总是在讨论放大哪张照片合适,穿什么衣服送老人家走合适。
苏夏问她娘亲,“外婆怎么样了?”
她娘亲的回答永远不变,“你先别管这些,好好学习,时间合适,我带你去看外婆。”
周五的下午,苏夏和他爹一起走出家门,他爹去医院,她去学校。
一路上,看着他爹手里拎着的那张放大的黑白照片,那应该还是外婆很年轻的时候,大大的眼睛里全是灵动的神采。苏夏悄悄扭头擦眼泪,不想让她爹看见。
下午第一节是语文课。
作为语文课代表,程澈照例尽职尽责地站在讲台上领着大家背古诗古文,苏夏把书立起来,头埋在臂弯里,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校服衣袖一片湿润。简宁跑过来抱着她,安抚的话语里竟然也带着哽咽,秦天冲下楼去买了一堆纸巾,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强迫苏夏抬起头,双手扶着她的肩膀一脸笃定,“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当天晚上,苏夏去看了外婆。
外婆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双眼半睁半合地靠在床上打瞌睡。苏夏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在床边,拉着老人的手唤道,“外婆,外婆?”
外婆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一看见是苏夏,原本浑浊的眼神顷刻间清亮了起来。抬起胳膊好像是想抱抱她,可是最后也颓然地垂了下去,只是握着苏夏的手,脸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带着温暖的笑意。
老人冰凉瘦长的手指扣在苏夏的手腕上,轻轻拍了拍,嘱咐她抬起头来,“夏夏,外婆有话和你说。”
苏夏使劲儿地点头,“我听着呢,您说。”
“夏夏啊,外婆怕是不行了,不能看着你考上高中,考上大学,看着你嫁人生子。你从小性格就不那么活泼,又不懂和别人争抢,小的时候总是受委屈,以后一定要放开自己,千万不要压抑着自己受苦。”外婆停顿了一下,咳嗽了几声,“你妈身体也不好,你别气她,平时多帮着她点儿。外婆可是在天上看着你们呐,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听话啊,你一直都是外婆的骄傲。”
苏夏憋着眼泪,强颜欢笑,“外婆,你瞎说什么呢,咱们一定会好的,过几天就能出院啊。我已经学会了您拿手的红烧肉,等您好些了,我做给您吃啊。”
“好,我的小外孙女长大了,外婆放心。”外婆往后靠了靠,压抑不住地倦意席卷而来,就那么握着苏夏的手,沉沉睡去。苏夏她娘亲把她拉起来,给外婆盖好了被子,走出了病房。
一出门,苏夏就跌坐在了走廊的椅子上。外婆那么瘦,瘦得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她很想忍住不哭,可是眼睛不知不觉又一次朦胧。小声抽泣最终变成声嘶力竭的哭喊,响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清晰而又无助。
有没有谁能告诉她,要怎么努力,才能不让时间带走她至亲至爱的人。
周六那天,天一直阴的让人胸口发闷。苏夏的右眼一直不停地跳,跳得她心烦意乱。
下午的时候,她娘亲打来了电话,“快来医院,你外婆不行了。”
手机“咣当”一声从她手中滑落,来不及去捡,她踉踉跄跄地往外冲。一路上的人和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她眼中只剩下了医院的方向,心里不断默念,一定要挺住,再等一等。
终究还是来不及。
病房外围了好多人,她奋力地从人群中挤进去,只看到了外婆双目紧闭的模样。她走到床边,像以前那样,不停地喊外婆,就好像下一秒,病床上的人就会睁开双眼,带着慈爱的笑意问她“今天想吃什么?外婆给你做”一样。她甚至用手轻轻推了推外婆逐渐僵硬的身体,毫无反应。
医护人员要推着外婆去太平间,她不肯,死死握住外婆的手,怎么样都掰不开。以前看到家门口的花圈她都会害怕,可是此时此刻,握着外婆渐渐冰冷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上,她跪在地上,就像是在和外婆说悄悄话,“为什么不能再等等呢,外婆,对不起,我还是来晚了。”
外婆被推入太平间的那一刻,窗外下起了倾盆大雨。
接到苏夏的电话以后,秦天脸伞都来不及拿,急冲冲地往医院赶。
苏夏坐在楼前的台阶上,两眼无神,空洞地看着前方。秦天看着她那个样子心里都一阵难受,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了,坐到她身边,伸手就给了她一个拥抱。
秦天说,“难受的话,就哭吧。”
苏夏的下巴搁在秦天的肩膀上,抬头看着天空中零星的几颗星星,摇了摇头,“不,外婆在天上看着我,她不会舍得我难过。”
秦天轻轻拍她的头,“一切都会好的,我陪着你。”
许久,苏夏说道,“谢谢你。”
第1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