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岳素素轻轻叹了口气往下说:“我爹爹极是爱我,我做梦也想不到我要反对他。
然而昨晚我就做了。
我偷偷跑来打开了这两扇大门。
我要放苏增辉出去。
我也害怕他那股凶霸霸的神气,但我已打定主意,就算他有所误会,动手打我,我也决不还手打他。”
刘铭奇道:“妹子,你真好!”
但觉普天之下,除了自己的母亲之外,再也没有像她这样正直无邪的女人。
岳素素续道:“他初见我时,果然对我很凶,但却没有动手打我。
他听了我的话后,忽然颤抖起来,说是料不到我会这样喜欢你。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起初带笑,接着就哭起来,跟着便骂我,问我知不知道你已经有了心上的人儿?”
刘铭奇笑道:“这个误会刚才我已说得很清楚了。
他还有些什么话?”
岳素素道:“我忍着委屈,忍着悲痛,让他骂了一顿,仍是好好的跟他说:你想要剑谱,我偷给你。
你走了吧,我还告诉他你已经平安无事脱身了,他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不如取了剑谱趁我爹爹没有回来,马上便走。
哪料他又大发脾气。”
刘铭奇笑道:“苏增辉就是这个火爆的性儿不好。”
岳素素道:“他说剑谱本来是他们天雄派的,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窃取?他说除非是他打赢了我的爹爹,要我爹爹心悦诚服的还他,否则我送,他也不要。
要他偷走,那更誓死不为。
除非是有朝一日,他凭着自己的功力打出去。
他还冷笑道:‘你爹爹故意做出慷慨大方,好像是有意要成全我,我可不领他的情,这剑谱本来就是我的’。
我可不明白他的意思。”
刘铭奇听到此外,心中早已了然,笑道:“你看四壁所画的图式,是不是达摩剑式?”
岳素素道:“达摩剑法我只学了三成,看来我所学的招式这壁上都有,想必是了。
还有这些练功的图式,我也只认得一指禅的功夫。
嗯,我明白啦,我爹爹竟是将他毕生苦学的心得,都写在这上面啦,若能参透这壁上的武功,实胜于仅得一部达摩剑谱。
敢情他将苏增辉关在这里,就是有意让他学的。
怪不得苏增辉他、他不肯定。”
说到此处,益增疑惑,因为苏增辉毕竟还是走了。
刘铭奇也道:“照苏增辉的性格,他既然说过誓死不走,那就算山崩地裂,这石洞塌了,他也决计不肯出来。
如今他却突然不见,这事情当真奇怪。”
两人谈了一会,百思莫得其解,刘铭奇闷闷不乐,岳素素道:“他既然走了,咱们耽在这儿也是无益,不如回家去吧,你肚子也该饿啦。”
两人又回到那庭院之中,但见断砖碎石,败叶残枝,乱红混溷,飞絮沾泥,把一个景致清幽的庭院,竟变成了险风惨惨,荒芜杂乱的地方,刘铭奇黯然说:“借一把花锄给我。”
岳素素递过花锄,早知其意,说:“劳烦你了,我换过衣裳再给你弄两样小菜。”
刘铭奇掘开泥土,将石天铎草草掩埋,又把那些残枝败叶落花都扫作一堆,也一并葬了,想起石天铎一代武学大师,竟尔埋骨荒山,心中无限感慨。
抛下花锄,回头一望,只见岳素素已换了一身新衣,倚在门边,忽地“噗嗤”笑道:“你呆呆的看着我干吗?难道还不认识我么?”
刘铭奇道:“你这身装束——呀,真美!”
似是赞叹,语调之中却充满惶惑。
岳素素道:“怎么?我这身衣裳是爹爹画了图样,教我裁剪的,听说是三十年前流行的装束。
这双凤头镶珠的鞋子,听说现在也很少人穿了。”
刘铭奇讷讷说:“我母亲也有这样的衣裳鞋子,她收拾箱笼时我曾经见过,我也从未见她穿过。”
岳素素怔了一怔,好久才说:“既然是三十年前流行的服装,那么与你母亲的相同也并不出奇。”
说是这样说了,其实她的心中亦自起了疑岳。
岳素素将饭菜端到书房,那两样小菜又是刘铭奇平素爱吃的,刘铭奇本来是要称赞她的,这时但觉心烦意乱,竟连“多谢”这两个字也忘记说了。
岳素素道:“你想什么?”
刘铭奇茫然的抬起头来,涩声说:“没什么。”
岳素素格格一笑,道:“我知道你想母亲,那一天你在睡梦中也叫她呢。
你母亲真好福气,有你这样一个孝顺的儿子。”
突然想起自己出走了的母亲,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刘铭奇轻轻抚着她的头道:“我母亲她一定喜欢你。
从今之后,我在这世界上有两个至亲至爱的人,一个是母亲,一个就是你。”
岳素素泪珠滚滚而下,又是欢喜,又是悲伤,羞涩笑道:“刚刚换过衣裳,又给泪痕沾污了。”
刘铭奇道:“是啊,谁叫你这么爱哭,谈些大家喜欢的话吧。”
岳素素道:“嗯,你那天说你家中的书房也像我家一样,可惜如今我家中的梅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了。
不知几时我有福份到你家去看看。”
刘铭奇心头一震,记得那一天在这书房中刚刚醒来的时候,以为是自己的家,但那一天仅仅是心中疑惑而已,这次听岳素素再度提起,不知怎的,心中竟自感到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祥之兆,越看越感到这书房里透着古怪,心头上好像有一层阴影,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岳素素道:“咦,你好似害怕什么?”
刘铭奇忽地跳起来道:“在你的家中,我真是有点害怕。
素素,你愿意跟我走么?”
岳素素抿嘴笑道:“我自然跟你。”
刘铭奇吁了口气,只觉岳素素软绵绵的身躯已倒进他的怀中。
刘铭奇正自陶醉,忽听得有一个极其冷峻声音说:“放开我的女儿!”
岳素素这一惊非同小可,跳起来一看,只见她的父亲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就站在他们身前不到三尺之地,脸上冷冰冰的没有一点血色,他的右掌已在慢慢的举起。
岳素素叫道:“你要杀他,就连我也杀了吧!”
岳建勇那只手掌停在空中,过了半晌,又慢慢放下,叹口气道:“我还有什么心情杀人?素素,你叫他出去,我有话要和你说。”
那语调丝毫不像父亲命令女儿,却像是央求一个朋友。
岳素素突然觉得在他父亲那张好像漠无表情的面上,透出了慈爱的光辉,不由得心中一酸,低声说:“铭奇,你就出去一会儿。”
书房中两父女面面相对,互相凝视,本来是最熟识的人,却摹地有了陌生的感觉,过了片刻,两人眼光都越来越柔润了。
岳建勇道:“我这一生中只有你是我最疼爱的人,我可以舍掉一切,舍不了你。”
岳素素道:“爹,我知道。”
岳建勇道:“你母亲走了,这十几年来我知道她的心里难受,其实我的心也何尝不难受。
这个家我本来也不想要了,有一些话,如果我不对你说,我死了也不心安。
说了之后,你认我是你父亲也好,不认我是你父亲也好,都由得你。”
岳素素抬起头道:“爹爹,你说吧。
女儿也舍不得你。”
岳建勇深深的叹了口气,道:“这几天来你见到一些事情,听到一些事情。
你的妈妈、刘铭奇、苏增辉,想必都在你面前说我。
怪不得你这样怨恨爹爹。”
岳素素道:“刘铭奇可没有说你。”
岳建勇道:“我知道他们说我什么,种种是非,我都不想分辩。
我当年曾谋夺你外祖的剑谱,又一直冷淡你的妈妈,这些都是事实,他们说我,我也丝毫不觉委屈。”
岳素素心颤手震,掩面说:“你为什么要冷淡妈妈。
听说妈妈嫁你的时候,曾为你宁愿断了父女之情,给你偷来剑谱,难道他对你还不够好么?”
岳建勇道:“那是我对不起她,我娶她本来就是为了这本剑谱!”
岳素素尖叫一声,退了两步,心中伤痛之极,想不到父亲直认不讳,他们说的竟然是真。
只听得父亲又缓缓说:“素素,你心地无邪,容不得别人做错半点。
仅仅这些,你就害怕了吗?”
岳素素道:“仅仅这些?你十几年来冷淡妈妈,难道这还是小事。”
岳建勇凄然一笑,说:“我这一生做错了许多事情,他们说我的,有些是真有些是假,但即使全部是实,那也算不了什么。
最最令我难过的,是我曾做过一件极大极大的事情,天下竟没有一个人知道。
这十几年来,我一直为着这件事情悔恨!呀,素素,你可知道最最令人痛苦的是什么事情?那就是你犯了罪孽却没人知道,没有人责备你,让你自己去受良心的磨折,这是天下最残忍的酷刑!你是我疼爱的女儿,我如今说给你听,宁愿受你责备,受你的唾弃。”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叱咤风岳,不可一世的岳建勇,此际竟是说得如此可怜,竟是像犯人面对法官一样,要求他女儿的责备,他苍白的脸上渐渐现出一片红晕,显见他的内心像一锅煮沸了的开水,十分激动,可是岳素素心情比他还要激动,她始而惊奇,继而骇怕,终而怜悯,她用颤抖的然而又是坚定的声音说:“爹,说出来吧,你做了天大的错事,素素总是你的女儿!”
岳建勇紧蹙的眉尖稍稍舒展,缓缓说:“二十年前……咦,待我看看又是什么老朋友来了?”
岳素素本想劝她的父亲说了再走,侧耳一听,异声四起,初听之时,尚远在门外,眨眼之间,就到了庭院,而且竟似有数人之多!岳建勇道:“素素,你在这书房里面不要出来。”
紧张的神色不亚于恶斗石天铎之时。
岳素素从窗口望出去,只见院子里一排站着五个老者,三个是道士,其他两个俗家装束的一肥一瘦,外型像是乡绅和教学先生。
岳建勇哈哈笑道:“天雄五老,一齐光临,真令蓬筚生辉!”
岳素素吃了一惊,这天雄五老的名头她曾听父亲说过。
天雄派是当时武林的“大宗”,门徒最多,有道家弟子也有俗家弟子。
这三个老道士便是天雄山道家的长老,一个名唤智圆,乃是主持;一个名唤智弘,乃是监寺;一个名唤智广,乃是达摩院的首座。
那个类似乡绅模样的老者名唤周桐,是天雄北派的名宿;那个类似教学先生的名唤谷钟,是天雄南派的名宿。
这两个人天南地北,而今和天雄山的三个老道聚集同来,显见极不寻常。
智圆长老首先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特来问你要人。”
岳建勇早已料到他说这话,若在一两日前,他见五老齐来,分明摆出恃众要挟的形势,定然发怒,如今经过这一场巨变,那争强要胜之心早已冷了,淡淡说:“要人,这个容易。
请进里面待茶。”
天雄五老本以为有一场争执,想不到岳建勇一口应允。
智弘道:“苏增辉果然是在这儿。
哼,哼,你将咱们的掌门弟子怎么样了。”
周桐性子最急,不等智弘说完,就大声叫道:“既是容易,你就赶快送他出来。
谁有功夫喝你的茶!”
岳建勇面色一沉,终于还是忍着不发,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五老既不放心,那么咱们就去,看看岳某有否亏待你们的掌门弟子?”
岳素素隔窗叫道:“爹爹!”
正待跳出,岳建勇柔声说:“素素,这事情你不要管。
爹爹答应,今日要为你大发慈悲,你放心吧。”
说到最后一句,几个人早已出了大门,奔上山坡了,那声音是用上乘的内功传过来的。
岳素素大急,赶忙追出,她还未转过山坡,岳建勇和天雄五老已是到了那个石洞前面。
但见洞门倒塌,地上尽是木碎块,岳建勇吃了一惊,领头奔入,勃然怒道:“你们合力将我的洞门摧毁,还来问我要人?”
智弘更怒,喝道:“你也是个成名人物,怎的如此撤赖?”
周桐道:“你把咱们的掌门子弟收在那儿,是不是将他害了?”
越说越怒,霍地一招“岳锁苍山”就向岳建勇的琵琶骨抓去,岳建勇一声冷笑,反手一带,周桐觉得两腋风生,未及招架,已是被他带出山洞。
岳建勇在洞口一站,朗声说:“要打出外面来打,别毁了我的静室。”
第157章龙争虎斗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