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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青衣军师1

天还没有亮,寒雾还深。
他们迎着冷风前行,郝宗奎忽然问:“你看见了娃娃?”
阿玄摇摇头。
他只看见了她的头发。
郝宗奎道“她在一家很大的公馆里帮忙做事,要等人家都睡着了才能回来。”
他微笑着,又道:“有钱的人家,总是睡得比较晚的。”
阿玄道“我知道。”
老苜子道“可是你迟早一定会见到她。”
他眼睛里闪动着骄傲之光:“只要你见到她,一定会喜欢她,我们都以她为荣。”
阿玄看得出这一点,他相信这女孩子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公主。
中午休息时他正在啃着老婆婆塞给他的大馒头,忽然有三个人走过来,衣衫虽褴褛,帽子却是歪戴着的,腰带上还插着把小刀。
他身上的刀创还没有收口,还在发痛。
三个人之中年纪比较大的一个,正在用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着他,忽然伸出手,道:“拿来。”
阿玄道:“拿什麽?”
三角眼道:“你虽然是新来的,也该懂得这地方的规矩。”
阿玄不憧:“什麽规矩?”
三角眼道:“你拿的工钱,我分三成,先收一个月的。”
呵古道:“我只有三个铜钱。”
三角眼冷笑道:“只有三个铜钱,却在吃白面馒头。”
他一巴掌打落了阿玄手里的馒头,馒头猿到地上的粪汁里。
呵吉默默的捡起来,剥去了外面的一层。
他一定要吃下这个接头,空着肚子,那来的力气挑粪。
三角眼大笑,道:“馒头蘸粪汁,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阿玄不开口。
三角眼道:“这种东西你也吃?你究竟是人还是狗?”
阿玄道:“你说我是什麽?我就是什麽。”
他咬了口接头:“我只有三个铜钱,你要,我也给你。”
三角眼道:“你知道我是谁?”
阿玄摇头。
三角跟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车夫这名字。”
阿玄又摇头。
三角眼道“车夫是跟着铁头大哥的,铁头大哥就是大老板的小兄弟。”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就是车夫的小兄弟,我会要你的三个臭铜钱?”
阿玄道:“你不要,我留下。”
三角眼大笑,忽然一脚踢在他的阴囊上。
阿玄痛得曷下腰。
三角眼道“不给这小子一点苦头吃吃,他也不知道天高地厚。”
三个人都准备动手,忽然有个人闯进来,挡在他们面前,整整比他们高出一个头。
三角眼後退了半步,大声道“郝宗奎,你少管闲事。”
郝宗奎道“这不是闲事。”
他拉起阿玄”这个人是我的兄弟。”
三角眼看着他巨大租糙的手,忽又笑了笑,道:“既然是你的兄弟,你能不能保证他一拿到工钱就付给我们?”
郝宗奎道“他会付的。”
黄昏时他们带着满身疲劳和臭味回家,阿玄脸上还带着冷汗。
那一脚踢得实在不轻。
郝宗奎看着他,忽然问道:“别人打你时,你从来都不还手?”
阿玄沈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曾经在一家妓院里做过事,那里的人,替我起了个外号。”
郝宗奎道:“什麽外号?”
阿玄道:“他们都叫我没用的阿玄。”
厨房里温暖乾燥,他们走到门外,就听见老婆婆愉快的声音。”
今天我们的公主回家吃饭,我们大家都有肉吃。”
她笑得像是个孩子:“每个人都可以分到一块,好大好大的一块。”
老婆婆的笑声总是能令阿玄从心底觉得愉快温暖,但这一次却是例外。
因为他看见了公主。
狭小的厨房里,放不下很多张椅子,大家吃饭时,都坐得很挤,却总有一张椅子空着。
那就是他们特地为公主留下的,现在她就坐在这张椅子上,面对着阿玄。
她有双大大的眼睛,远有双纤巧的手,她的头发乌黑柔嫩如丝缎,态度高贵而温柔,看来就像是一位真的公主。
如果这是阿玄头一次看见她,一定也会像别人一样对她尊敬宠爱。
可惜这已不是头一次。
他头一次看见她,是在韩大奶奶的厨房里,也就是在大象身旁,把一双腿高高跷在桌上,露出一只纤巧的脚。
他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她却一直都在偷偷的注意着他。
後来他知道,她就是韩大奶奶手下的女人中,最年轻的一个,也是生意最好的一个。
她在那里的名字叫”小丽”,可是别人却都喜欢叫她小妖精。
第二次他面对她,就是他挨刀的那天晚上,在他的小屋里。
他一直都不能忘记她薄绸衣服下光滑柔嫩的身体。
他费了很大力气控制住自己,才能说出那个字。”
滚。”
他本来以为,那已是他们之间最後一次见面,想不到现在居然又见到了她。
望。
那个放荡而变态的小妖精,居然就是他们的娃娃,高贵如公主,而且是他们全家唯一的希他们都是他的朋友,给他吃,给他住,将他当做自己的兄弟手足。
阿玄垂下头。
他的心里在刺痛,一直痛入骨髓里。
老婆婆已过来拉住他的手,笑道“快过来见见我们的公主。”
阿玄只有走过来,嗫嚅着说出两个字”你好。”
她看着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就好像从末见过他这个人,只淡淡的说了句:“坐下来吃肉。”
阿玄坐下来,好像听见自己的声音正说”谢谢公主。”
郝宗奎大笑,道“你不必叫她公主,你应该像我们一样,叫她娃娃。”
他挑了块最厚最大的卤肉给阿玄”快点吃肉,吃饱了才睡得好。”
阿玄睡不好。
夜已很深,睡在他旁边的郝宗奎已鼾声如雷,再过去那张床上的娃娃彷佛也已睡着。
可是阿玄却一直睁着眼躺在床上,淌着冷汗。
这并不是完全因为他心里的隐痛,他身上的刀伤也在发痛,痛得要命。
挑粪绝对不是份轻松的工作,他的刀伤一直都没有收口。
他却违看都没有去看过,有时粪担挑在他肩上时,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刀口又在崩裂,可是他一直都咬紧牙关挺了下去。
肉体上的痛苦,他根本不在乎。
只可惜他毕竟不是铁打的,今天下午,他已经发现有机处伤口已开始腐烂发臭。
一躺上床,他就开始全身发冷,不停的流着冷汗,然後身子忽又变得火烫。
每一处伤口里,都有火焰在燃烧着。
他还想勉强控制着自己,勉强忍受,可是他的身子已痛苦而痉挛,只觉得整个人都往下沈,沈入无底的里暗深渊。
昏迷中他彷佛听见了他的朋友们正在鹫呼,他已听不清了。
远方彷佛也有个人在呼唤他,呼唤他的名字,那麽轻柔,那麽遥远。
他却听得很清楚。
一个落拓潦倒的年轻人,一个连泪都已流尽了的浪子,就像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一样,连根都没有,难道远力还会有人在思念着他,关心着他十他既然能听得见那个人的呼唤,为什麽还不回去,回到那个人的身边?他心里牙苋有什麽悲伤苦痛,不能向人诉说?阳光艳丽,是晴天。
阿玄并不是一直都在昏迷着,他曾经醒来过很多次,每次醒来时,都彷佛看见有个人坐在他床头,正轻轻的替他擦着汗。
他看不清楚,因为他立刻又晕了过去。
等他看清这个人时,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正照在她乌黑的柔发上。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关怀和悲伤。
阿玄闭上了眼。
可是他听得见她的声音:“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不怪你。”
她居然显得很镇定,因为她也在勉强控制着自己。”
我也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说不出的痛苦,可是你也不必这麽样拚命折磨自己。”
房子里很静,听不见别人的声音,郝宗奎当然已经去上工了。
他绝对不能放弃一天工作,因为他知道有工作,才有饭吃。
阿玄忽然张开眼,皑着她冷冷道:“你也应该知道我死不了。”
娃娃知道:“如果你要死,一定已经死了很多次。”
阿玄道:“那麽你为什麽不去做你的事?”
娃娃道:“我不去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淡淡的接着道:“从此以後,我都不会再到那个地方去了。”
阿玄忍不住问:“为什麽?”
娃娃忽然冷笑,道:“难道你以为我天生就喜欢做那种事?”
阿玄盯着她,彷佛很想看透她的心:“你什麽时候决定不去的?”
娃娃道:“今天。”
阿玄闭上了嘴,心里又开始刺痛。
没有人天生愿意做那种事,可是每个人都要生活,都要吃饭。
她是他母亲和哥哥心目中的唯一的希望,她要让他们有肉吃。
她不能让他们失望。
她的放荡和下贱,岂非也正因为她心里有说不出的苦痛,所以在拚命折磨自己,作践自己?可是现在她却已决定不去了,因为她不愿再让他看不起她。
阿玄若是还有泪,现在很可能已流了下来,但他只不过是个浪子。
浪子无情,也无泪。
所以他一定要走,一定要离开这里,就算爬,也得爬出。
因为他已知道她对他的感情,他既不能接受,也不愿伤她的心。
这家人不但给了他生存的机会,也给了他从来末有的温暖和亲情,他绝对不能再让他们伤心。
娃娃看着他,彷佛已看透了他的心:“你是不是又想走了?”
阿玄没有回答,却挥着手站起来,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大步走出去。
娃娃并没有阻拦他,她知道这个人身子虽不是铁打的,却有股钢铁般的意志和决心。
她连站都没有站起来,可是眼睛里已有泪光。
阿玄也没有回头。
他的体力绝对无法支持他走远,他的伤口又开始发痛。
但是他不能不走,就算一走出去就倒在阴沟里,像条死老鼠般烂死,他也不在乎。
想不到他还没有走出门,老婆婆就已提着菜篮回来,慈祥的眠睛里带着三分责备,道:“你不该起来的,我特地去替你买了点肉炖汤,吃得好才有力气,快回去躺在床上等着吃。”
阿玄闭上了眼。